其实宝钗的这句问话,是存了极大的风险的。

原先的时候她也问过香菱类似的问题,但那时的情势不同。那时只是薛蟠眼馋香菱,薛姨妈有意成全,宝钗若助着香菱,满打满算不过是逆了呆霸王的主意,虽有负手足之情,但薛蟠一向是个胡闹惯了的,料着事后将一番长远打算、为薛蟠好的大道理缓缓说给薛姨妈听,也就是了。所以那个时候香菱词意迟钝,吞吞吐吐,宝钗甚至敢说出替香菱拿主意的话。

可是如今,却是薛姨妈自个儿下定了决心,一力做主,并在宝钗面前将此事挑明。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蟠反倒是事外之人了。宝钗若为了香菱罔顾母亲意愿,无论如何,都越不过这个“不孝”的名头。正是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父母若是拿定了主意,纵使做儿女的知道此事有百般的不妥,万般的隐患,势必遭来祸端,也只能光明正大地去劝谏,劝谏不成也只得从了,岂有阳奉阴违,在底下偷偷和父母唱反调的道理?任凭到了哪里去说,也总是理亏的。

宝钗自幼博览群书,深知愚孝的弊端,深知有的时候,顶着“不孝”的名头做出的安排,才是真正的孝顺。因了那个声音这些日子以来的提点,对于薛蟠纳香菱为妾一事,她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对香菱来说,嫁给薛蟠为妾,固然一时吃香的喝辣的,能暂时过几天享福的日子,但薛蟠素来是个喜新厌旧的性格,又能爱她几时?将来正室大房面前,她又何以自处?对薛家来说,把香菱开了脸,指给薛蟠,只能满足薛蟠一时的淫欲,别无他用。指望香菱去劝谏薛蟠,只是薛姨妈善良美好的愿望,其实是根本不能成事的。未有正妻先有妾室,正是纨绔子弟家的弊端,风光嫁进来的正妻何等身份,何等见识,岂有不设法弹压的?若是娶个贤德的,明面上尚可相安无事,若是真如那声音所说,娶了个搅家精,每日里醋海兴波,薛家岂有宁日?薛姨妈这做婆婆的,岂能舒坦?

只是尽管宝钗有此等见识,若香菱不主动开口,仍是名不正言不顺。除非香菱自己明确表示十分不情愿,她才好本着朋友之义、与为母亲兄长思虑深远的孝顺之心友爱之心,助着香菱逃走。

一时之间夜风凛冽,冷月无声,薛宝钗眼睛定定地望着香菱,却见香菱面色犹豫,迟疑着说:“姑娘一心为我好,我岂有不知?只是香菱这等资质,原本愚驽不堪,既然得太太看重,少不得尽心尽力,唯恐不能,却又说什么吃苦不吃苦的呢?”

宝钗听了,心中免不了失望,却又有几丝庆幸。不到万不得已,她其实也并不想和母亲唱反调,伤了和气。何况,她到底是个年轻未经过多少事的女孩子,固然看准了这是不孝之大孝,心中也难免忐忑:也许是过虑了呢?也许妻妾之争未必那般惨烈,也许薛蟠将来娶的正妻是贤良淑德的女孩子,妻妾和睦呢?那样的话,她若一意孤行,替香菱做主帮她逃出薛家,既害得香菱一辈子过苦日子,又辜负了母亲和兄长的情意。岂不是不孝不义?

香菱既然这般说,宝钗自然不会再坚持。两个人默然无语,一前一后而行,待到宝钗回了屋,香菱便告辞而去,竟将前面的这番谋划尽数抛却了。宝钗以为那个声音素来偏激,此时必然会说出许多责怪她的话来,想不到那声音沉寂了半路,待香菱离开后方叹道:“傻香菱,呆香菱。你不肯明着说出来,旁人怎么敢为你做主?又有谁敢轻易承担你的人生?”

宝钗感念那声音体谅自己的苦处,虽心中尚有疑惑,但眼见夜已深沉,遂命莺儿茜雪二婢服侍着梳洗安置了。她自以为经这番折腾,必然难以入眠的,岂料刚合上眼不久,就呼吸绵密深沉,竟是睡熟了。

半夜里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叫“走水了!走水了!”忙起身和莺儿出去看时,果然见火光冲天,竟然亮如白昼一般。宝钗急得直冒汗,欲要叫人救火时,却满眼只见几个老弱不堪大用的仆从,又见宝玉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望着火光狂笑道:“烧得好,烧得妙!这下子可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宝钗哭笑不得,道:“总共就剩了这么点子东西,你吃穿用度皆来自此处。你只说无牵挂,可记得林妹妹当日的嘱托?你又对得起谁?”也不管宝玉又是狂笑,又是抹泪的,只顾指挥家人救火。待到得了隔壁邻居们相助,把火势扑灭,宅子早成了瓦砾场了。

宝钗遂和家人们清点所剩财物,突然见一个丫鬟跑过来,宝钗抬头看了一眼,便问道:“麝月,何事惊慌?”那叫麝月的丫头哭着说道:“回奶奶的话,是宝二爷闹着要出家呢。”

宝钗正疑惑着,怎么自己就成了奶奶?怎的又和宝玉有了牵扯?突然就又见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那婆子说道:“既是姑爷出家了,姑娘不若仍回娘家住着。”

宝钗此时却像是明了前因后果一般,着急着问道:“吴妈,莫非夏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吴妈道:“正是呢。我们原先都说死了个香菱,若从此相处和睦了,也是喜事一件。谁料这位奶奶的脾气,竟是连家里带来打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也容不得,每日里闹得沸反盈天的。太太只盼姑娘仍家去解忧呢。”

宝钗忙问道:“前些日子听说宝蟾那丫头有了身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只怕是禁不住揉搓的,倒是宁可小心些的好。”

吴妈含泪道:“谁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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