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秒沈太太的声音就从厨房里传来,“老沈,饮料买回来了?刚才我在窗口看见小顾的车开进来了,你们有遇上吗?”
沈教授一边招呼着顾如归把东西放下一边回答她:“遇上了,他跟我一起上来了。”
“那你们先坐会,菜马上就好了。”话落,沈太太擦着手走了出来,她先是跟顾如归打了招呼,待视线移到他身后的阿纾身上,目光顿时怔住了。
沈太太是镇静的,至少在阿纾艰涩地喊出那声“妈”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动容。
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沈教授看似硬朗实则已经有些佝偻的脊背,比如沈太太眼角多出的几条细密的眼纹。
沈太太的无动于衷比沈教授的冷漠更让阿纾惴惴不安,手指不由揪紧了衣摆。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很无力,想来当初她必然是伤透了父母的心。
但是这样的局面没有持续太久,沈太太很快就把目光从阿纾脸上移开,朝顾如归笑道:“小顾,你带了朋友过来啊?”
顾如归朝她颔了颔首,“不好意思伯母,没有提前告知您,希望没有给您带来不便。”
沈太太回过神,朝他笑了笑,“怎么会?只不过我刚才只准备了三副碗筷,我去再拿一副出来。”
说罢,她转身朝厨房里走去,几秒后,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沈教授嘟喃了一句“这么大年纪了,还毛手毛脚”后,急忙走进厨房里。
沈教授进去后,厨房安静了一会儿,但是没一会儿,就传来沈太太气急败坏的低斥声,“沈泽明,都三十年了,你怎么还是分不清哪罐是糖哪罐是盐?”
沈教授弱弱地辩驳,“都是白花花的,我怎么知道哪里是糖哪里是盐?”
“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书呆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盐是细的糖是粗的,难道非得我在罐子上贴个标签,你才分得清吗?”
“你要是早那么做我能拿错吗?”
“那老抽和陈醋都贴着字呢,你怎么也能拿错?”
话落,厨房顿时安静了。
阿纾本来心情本来糟糕透了,可此刻听完,却蓦地就笑了,她看着顾如归开口道:“我一直搞不明白,盐和糖那么好分的东西,沈教授怎么会那么多年都分不出来,就算分不出来,尝一下不就知道了?”
顾如归偏眸看向她,从江城回来后,他是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笑得毫无防备。
他抿了抿唇,“或许他不是分不出来,而是不想分清,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总有人愿意提醒他。”
阿纾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只要沈太太在家的时候,沈教授永远都分不清糖和盐,虽然从小到大,沈太太不在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我也没有因此吃过一碗加糖的面或是加了老抽的混沌。而且,每次只要沈教授一分不清糖和盐,一般那天沈太太的心情都不太好,他从厨房挨了骂灰溜溜地出来后,沈太太在饭桌上却难得地和颜悦色。后来我才知道,沈教授其实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这个家的平和,既让他的太太不至于憋屈,又避免了我被迁怒,有时候想想,除了爱外这何尝又不是一种伟大?”
说到此处的时候,阿纾黯然地垂了垂眸,“我羡慕他们的感情,所以对自己的未来的丈夫期盼特别高,我知道他们想得必然和我一样,就是不希望我的丈夫多么大富大贵,只希望当他只有一把伞时,却一大部分遮在了我头顶。可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我最终还是让他们失望了,因为我嫁的那个人虽然大富大贵,但却并无良人,而我,终究让他们名誉扫地,在亲友街坊面前抬不起头来,是我对不起他们。”
顾如归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他能想象得到,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与父母决裂的时候内心该是多么煎熬和愧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喉咙不知不觉弥漫了一股血腥味,沾染着开口的话语都有些咸涩,“对不起。”
他知道这句话有多么无力,可是在今天这样特殊的场合,对着厨房里那两个看似漠不关心,实则小心翼翼的长辈,这句话显得必不可少。
他对不起的不仅是一个沈纾,他对不起还有因为沈纾而被诟病的她的父母。
而对他们,他更想说得是其实是谢谢,谢谢他们生下沈纾,因为他们给了沈纾一条命,而沈纾也赠与了自己一条命。
如果可以,他想当着他们的面郑重承诺,承诺自己会用后半生来护沈纾和他们的周全。
如果只有一把伞,他便全部撑到她和孩子头上,如果连一把都没有,他就用手给她们搭一把伞。
纵使风雨再滂沱,他也不会让他们淋湿了一片衣角。
可是很明显,沈纾并没有想过给他表示的机会,她绞着手指对他苍白一笑,“我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沈太太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轰轰烈烈是一辈子,平平淡淡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而我经过了还算轰轰烈烈的两年,才越来越能体会到她话语中的深意。轰轰烈烈让人刻骨铭心,经年不忘,可是真正的生活那经得起那么多山车似的起伏?人终究是血肉之躯,会痛会累会倦,其实我们内心里,大多还是渴望被爱,而心一旦死了,便很难再起波澜。”
阿纾话落,四周一片寂静,就连顾如归也只是起伏着呼吸,一脸哀恸地看着她。
厨房的方向更是已然寂静无声,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