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巳正时分, 朝遇宣和红绣已平安抵达长安, 驱车顺着朱雀大街直接进了皇宫, 各自回寝宫沐浴换装后,又一同向皇帝请安。朝遇宣并没有说路上遇袭之事,红绣更不敢轻易提及,朝遇安那边估摸着也不会说,当事人的心中自然会留有一根刺或者一道疤。
午时设宴于麟德殿,依然是酒过三巡后皇帝先行离开, 而后朝遇安和阿史那乾才放松开来, 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毫无顾忌地敬着对方,最后干脆拧着酒坛子勾肩搭背地往楼上走, 他们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上,竟让红绣觉得有些刺耳。
随后两人躺在结邻楼的波斯绒毯上, 阿史那乾终是流下了英雄泪:“凉玉容不下她、容不下我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阿史那乾那次回突厥后,得知侍妾塔伊有了身孕,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在凉玉嫁过去时, 塔伊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没过几日, 凉玉却非说塔伊偷人,腹中的孩子来历不明,留不得。
而后,塔伊竟亲口承认是在乾汗来大昭时与别的男人有了私情,不盼自己能活命,只求留腹中无辜婴儿的一条性命。
这事弄得突厥王宫人尽皆知,阿史那乾顾念旧情,只下令将塔伊逐出王宫,任其自生自灭;可盛怒之后,又开始懊悔,他怎会不了解那个随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女人,生死皆抛一心向他,又怎会与他人有染,再去寻塔伊时,已遍寻不着。
“找不到她了……不知道她去哪了,你说,会不会是凉玉找人杀了塔伊?”阿史那乾双唇微抖,掩饰不住的担忧。
“不会。”朝遇安用指腹擦去自己眼角的泪,宽慰阿史那乾,“凉玉初到突厥,还没那么大的本事,想必塔伊只是找地方藏起来了。”他翻了个身,呢喃道,“至少你的她,还活着……”俄而,他又笑了出来,“中原人有言‘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定会母子平安。”
“安,认识你真好。”阿史那乾看着朝遇安,思忖良久后问,“假如……我是说,倘若有一天我休了凉玉,大昭要对东·突厥开战,我希望会由你带兵。”
朝遇安只枕着胳膊,轻飘飘地提醒他昭国皇宫里的惯用手法:“不会有那一天的,凉玉不会被你废黜,她只会患恶疾殁在你们突厥的王宫。”
阿史那乾有些不理解:“你这样说,是不是因为凉玉她不是与你同母所生的妹妹?”
朝遇安盯着头顶上的圆木正中,底下挂了只圆形的吊坠,拖着红色的璎珞,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即便她是我的亲妹妹,也不会改变她已是和亲公主、突厥可敦的身份。”
阿史那乾若有所思,沉默一会儿道:“我不是完全明白你的说法,但是,凉玉她永远会是我的可敦。”
朝遇安嘴角微微一翘,改口说道:“等你以后有了女儿,尽管嫁来大昭。”
阿史那乾用胳膊杵他:“这话应该是我说,日后你若喜得郡主,记得留一个做我阿史那乾的儿媳妇。”
“好。”朝遇安笑道。
阿史那乾忽而开怀道:“听闻你要娶王妃了,还未恭喜你。”
“千万不要恭喜我。”朝遇安有些幽怨,微微叹息着,“我不觉得那是可喜可贺之事。”
阿史那乾见他表情不佳,也没问原因,只问:“安,什么事才能让我向你道贺?”
“快了。”朝遇安觉得有些晕,缓缓闭上眼,“那时候,普天之下的人都会……”他昏昏欲睡,声音越来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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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自终南山回来后,夜里隔三差五地梦魇,总会梦见朝遇安死在她眼前的场景,一遍遍地对她说——“若是那个时候我不去江南督造龙炮,你现在会不会已经是我的王妃了……”
喻潇发觉红绣精神不佳,向她问询,可她无法告诉他事实,难道说自己经常梦见靖王么?实在难以启齿。
因着夜里梦魇发汗的原因,终是身体不适干咳不止,连朝都上不了。她忽然很害怕,师傅就是患了咳疾而故的,她这样年轻,还未与喻潇成亲,她还不想死。
喻潇年后回长安时,从江南带回来个赤脚医生,名憋十,善偏方,用崖蜜和百合干兑水,隔水蒸,每日早晚各一次让红绣服用,过了两日咳嗽已有所好转。可梦魇依旧困扰着红绣,一直不见彻底治愈。
这样的梦持续到朝遇安大婚前几日,红绣在喝了宁神茶之后,终是睡着了。
这一次她做了另外的梦,梦见她还在司衣房,梦见海棠树下的朝遇安,梦见他将那个刻着“玲珑骰子安红豆”的小金牌还给她。
红绣想起来,这是骊山遇刺那日,她很想开口告诉朝遇安这一日会发生的事,可梦中的自己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结果依然是朝遇安负伤归来,在自雨亭等她。
朝遇安温柔地对她说:“盘长结很好看,想要什么赏赐?本王都答应你。”
“奴婢想过自己的生活。”红绣虽然知道这是梦,却并不想惹怒梦里的朝遇安,并想要顺着他的心意,“王爷是不是明日要去江南督造龙袍?”
朝遇安对她露出淡淡的微笑:“这么关心我的行程?”
红绣顿了顿,有些话怎么都无法说出来,还是对他福了福身子:“愿王爷一路平安。”
朝遇安低着头冷笑一声:“本王走了,你便可以与喻潇双宿双栖了么?”
红绣一惊,摇头否认。
朝遇安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