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几乎下了一整夜,到清早,却阳光灿烂,睛空万里。
津河码头,李家货栈二楼一角,一个再高起半层的望楼里,站着李桐和宁大掌柜,看着刚刚开始忙碌起来的长海货栈。
长海货栈是李桐外婆名下的产业,现在归在张太太名下。长海货栈里,堆满了茂昌行的花椒。
李桐眯眼看着长海货栈院子里架起长凳,铺上粗席,这是要晒花椒了。
宁大掌柜叹了口气,“汉源府这花椒生意,算是毁在茂昌行手里了。”
“嗯。”李桐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停了片刻,“不是说贺宗修做生意很不错。”
“那得看比着谁说。”宁大掌柜干笑几声,“文二爷没走前,跟我聊过这话,嫁进随国公府的贺夫人,是贺大爷嫡亲的妹子,文二爷说,贺家闹家务这风俗,都不是一代两代了,这给大爷当心腹做机密事儿的巧宗儿,贺家长房怎么肯肥水落进外人田里,肯定得死死捂在自己手心里。”
“嗯。”李桐听宁大掌柜提起文二爷,有几分怔神,昨天收到信报,说文二爷已经进了江南西路地界儿了,这一路上,他赶的太急了,不知道他身体能不能撑得住,这趟差使,极其费心。
“贺家长房,还能有谁?也只能贺大爷出面了,贺大爷长子嫡孙,自小儿是当宗子养大的,这做生意……他还算聪明,至少学的似模似样,也就是学的似模似样,觉得这生意也没什么花头经,从前茂昌行刚做花椒生意时请的何掌柜,不过一年就被他请卷了铺盖,可惜的了。”
“何掌柜现在怎么样了?”
“何掌柜年纪大了,卷了铺盖就回家养老去了,日子过的不错,咱们在蜀中的好几个掌柜都跟他交好,常来常往的。”
“嗯。”
“其实就算贺大爷不开口,何掌柜也不想在茂昌行做了,说是茂昌行从朱大掌柜起,就是裙带连着裙带,关系攀着关系,朱大掌柜是贺家家生子儿,有个妹妹原来是贺大爷身边的大丫头,后来收了姨娘,生孩子时难产死了,再往下一层掌柜,个个都是府里的关系,再往下,要不就在府里有点头脸,要不就连着朱大掌柜和二层掌柜,就连伙计,也得寻了关系才好进去,要不然,进去了也是个苦力干活的三四等伙计。唉,这亲戚扯着亲戚,哪个都动不得,唉,这生意怎么做得好?”
“贵人自己做生意,多半如此。”李桐并不怎么在意的接了一句,从前她下那样的狠手,也没能杜绝这样的事,绥宁王府在京城的铺子里,一样塞满了姜家穷亲戚、姨娘们的亲戚,以及府里管事们的亲戚。
楼下,伙计们已经开始将花椒扛出来,摊在席子上。
宁大掌柜看的摇头。“汉源府的花椒,原本是蜀中花椒的金字招牌,这两年……唉,真是不能提,从去年起,金川府的花椒就开始涨价,可金川府的花椒和汉源府的味儿不大一样,前儿我去班楼,还听咱们铛头抱怨这花椒的事,真是。”
大约就是因为金川府花椒涨价,汉源府花椒反倒一年不如一年,茂昌行才又打起了金川花椒的主意。
长海货栈大门口,几个傲然的长随在前,朱大掌柜半躬着身子,陪着贺宗修进了货栈。
宁大掌柜不说话了,和李桐一起,看着楼下。
楼下货栈里,一个一直骂骂咧咧的伙计看到贺宗修,将手里的花椒全数堆在席子上,转半个圈走到贺宗修面前,一脸气不忿的拱手道:“东家,小人有几句话跟您说,不说实在憋的慌。”
“嗯,你说。”贺宗修背着手,神情威严。
“东家,你看到咱们在干什么了吧?晒花椒,这会儿晒花椒!”伙计挥手指着已经摊了半院子的花椒,朱大掌柜脸一沉,“这会儿不晒花椒,难道等下雨了再晒?”
“听你这话,你也不懂!”伙计不客气的堵了朱大掌柜一句,“昨天夜里那雨多大,一场透雨,到天快亮了才停,这会儿是睛了,可东家你看看这水汽。”
伙计挥着手,“水珠子打脸,这地上也是,东家您瞧瞧,这地上全是水坑,太阳一晒,您看看,水汽全蒸进花椒里去了,这哪是晒花椒,这是拿花椒吸潮气呢,要晒,也得等天干地干了再晒!”
朱大掌柜一张脸由红而青,狠瞪着伙计,贺宗修脸色一沉,“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跟管事说?偏偏要等到我来了,在我面前再说这样的话,我今天要是不来呢?你就犯不着说了是吧?”
“东家您不能这么说。”伙计看起来十分愕然,也有几分慌乱。
“哼,象你这样,心思机巧,挖空心思要往上爬的人,爷我见得多了,在我面前耍这样的花招,哼!”
贺宗修一脸冷笑,转过头呵斥朱大掌柜,“他的话,你都听到了?这话他既然说了,我也不会再重复,刚进门爷就一肚子火,都是做老了的管事,这点子小道理也不懂?是不懂?还是不当心?没把这差使放心上?”
“是小的错,小的这就去查……”朱大掌柜一头的汗。
“这还用查?花椒都收进去,等地干了再晒,当值的管事撤差,打十板子,至于这个。”贺宗修回头看着已经呆了的伙计,“心思机巧,一向是算来算去算自己,打十板子,撵了!”
楼上,李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下楼,“走吧,不用看了。”
宁大掌柜跟在李桐后面,一边下楼,一边连声叹气。
茂昌行这样的作派,怪不得就算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