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珞的心“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握住了景昀的手,她清晰地感受到景昀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景大哥……”她担忧地叫道。
景昀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静了下来,朝着宁珞笑了笑:“没事。”
说罢他便拉着宁珞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回身将房门掩好,就好似俞明钰仍在房中休憩一般。
离内室一步之隔的外厅中,盛和帝背门而立,正在看墙上挂的一副八骏图,八匹骏马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右下角是景晟的印,而右上角却是俞明钰题的一首诗,那字迹柔媚,俨如其人。
脚步声响起,盛和帝便转过身来,看着景昀和宁珞推门而入,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沉肃的青年,只这么一眼,他便心中一阵激荡。
这些年来,他时时让景昀陪龙伴驾,看到他的时候可能比另外几个皇子都要多,景昀的眉眼酷似俞明钰,性情行事却和他年少时十分相像,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几乎抑制不住对景昀的喜爱。
然而因为曾经的那个承诺,他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景昀为他人子,而如今更是能无时不刻地感受到自己儿子对他的怨怼和疏远。
“起来吧,”盛和帝上前一步,虚扶起跪下见礼的两人,“朕此来,是有要事和你相商。”
宁珞一听,立刻想要告退回避,景昀却握紧了她的手,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珞儿你也留下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回避。”盛和帝和颜悦色地道,“坐下说话。”
景昀沉默着坐了下来,宁珞则悄然奉上了茶水,站在了景昀身旁。
“这些年来,你一直呆在定云侯府,呈瓒将你教养得很好,忠心可嘉,朕让李侍郎拟了个折子,将他由左仆射升为尚书令,你看如何?”盛和帝微笑着道。
呈瓒是景晟的字,这是要替景晟加官进爵。
宁珞的心里一紧,忽然觉得盛和帝下了一步臭棋,以景昀的脾气,只会觉得盛和帝这是在侮辱景晟和侯府,这是关己则乱吗?
“陛下用人自有章程,容不得臣下置喙。”景昀漠然道。
盛和帝无奈地看着他:“昀儿,你这是要气到什么时候去?毕竟你是朕的儿子,父子哪有隔夜的仇,气过一阵也就……”
景昀打断了他的话:“陛下你说笑了,臣是陛下亲封的定云侯世子,陛下忘了吗?”
盛和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中阴云密布:“你这是何意?难道真相大白之后,你就不想认祖归宗吗?”
景昀抿紧了唇,指尖都略略发抖,好一会儿才道:“陛下又是何意?难道你抢臣子的妻子未遂,又想抢臣子的儿子吗?”
空气骤然凝固,盛和帝的胸脯急剧地起伏,显而易见,他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良久,盛和帝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平静了下来,语声中透着几分悲凉:“朕念在你母亲的份上,不怪罪你这些胡言乱语。朕和他们之间的事情,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你也不必来指责朕的不是。认祖归宗,想必也是你母亲的意思,你难道也要忤逆吗?”
景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愕然直视着盛和帝的目光:“怎么可能是母亲的意思?”
“你母亲从前和朕约定,只要她在,就不能将你从她身边带走,”盛和帝低声道,“可如今她却选择了离开,难道不就是想让你认祖归宗吗?”
景昀怔了片刻,轻笑了起来,好像在嘲笑着什么。
“昀儿,不管你信不信,朕一直盼着这一天,”盛和帝的声音再度急切了起来,“朕已经都想好了,就说你当年是明惠皇后所出,只因为八字和湛儿不合,深怕有所损伤而寄养在侯府,如今经钦天监测算后……”
屋外响起了一阵喧哗声,盛和帝停下了话语,眉头深锁。
过了片刻,田公公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定云侯过来了,求见陛下。”
盛和帝沉默了片刻道:“宣。”
景晟的病还没有完全好,步履蹒跚,景昀见状立刻上前搀住了他住了他。
盛和帝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扶起想要见礼的景晟:“呈瓒,不在朝堂便不要多礼了。”
景晟挣脱了景昀的搀扶,和盛和帝对视而立。两人自小相识,又是亲戚,于公,景晟一直忠心辅佐,殚精竭虑;而于私,年少时抵足而眠的情意在那一场意外之后却再也无法弥补。
三十多年来的往事恍如云烟,在两人的目光中缓缓而过。
曾经的他们,也只不过是一群肝胆相照的少年,有着为国为民的勃勃雄心,有着缠绵悱恻的快意恩仇,然而,所有的恩怨,最终都将在岁月的长河中化为一道淡淡的叹息。
他惨然一笑:“陛下……明钰她……走了……”
痛苦之色在盛和帝的脸上一闪而过,他低声道:“呈瓒,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委屈你了。”
景晟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九五之尊,身为臣子,他对于自己辅佐的这个帝王尽心尽力、无怨无悔;可身为男子,看到这个让他失去爱妻的罪魁祸首却无法淡然处之。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艰难地道:“不,陛下,这些年我很高兴,明钰一直就在我身旁,我能看得到听得着,还为我生儿育女,我不知道有多高兴,而且……她临走时说了,这辈子,她喜欢的就是我一个人,我……心满意足。”
盛和帝的表情僵住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道:“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