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老爷子后来可曾见过?”沈霓裳突地问。
“怎没见过?”老三爷挑眉而笑,“可不见是半年前死在窑姐儿床上的穆家管事么?”
果然!
沈霓裳神情震动!
“原先也是姓于,我听他叫那妇人‘若环表姐’,那妇人唤他‘正信’,说什么于家白家的,两人是姨表亲,那妇人好似原本是山中猎户之女,不晓得怎同穆东恒识得,被穆东恒养在了外头,后来穆东恒尚了公主似是应了她什么,约莫是同子嗣有关。故而她得知长公主产子便闹了起来,大概是被穆东恒斥了几句,便听了那小子的挑唆想对穆东恒使苦肉计。”老三爷不屑道,“我虽不知穆东恒同她说了什么,但大致也能猜到。穆东恒这小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他如今怎样我不好说,可原先的话,同穆家那些人还是有些不同的。只可惜他爹娘死得早,本事是有,性子太倔,就这眼神儿被屎糊了——那个姓白的只会哭哭啼啼,耳根子又软也没见识,被个半大小子哄了几句,就还真打算用那一哭二闹三上吊来对付穆东恒,还把孩子给抱走了……啧啧啧,这小家子气……这样的女人哪里及得上公主半分?也不知穆东恒那小子怎就被这样一个女人迷了心窍?”
隆武七年十月十六日。
长公主产子是在十月十四日,穆清如今的生辰,而其实,穆清真正的是生辰应该比这个日子早三日,应是十月十一。
穆清是八月生的早产儿。
众人神色各异,相互看着,最后都看向穆清。
穆清只垂着脑袋,神情没有变化,面色却有些发白。
沈霓裳一看便知,穆清这不是为自个儿,而是为长公主感到愤怒和悲凉。
老三爷此时告知的线索极其关键,也正好将沈霓裳心中一直觉着缺了的那条线填补了上去,虽还没完全清晰完整,但有了这条线已经足够她去猜想去勾勒整个故事可能的因果。
“十月十六日……”沈霓裳低低念了一声,抬眸问老三爷,“那后来呢?老三爷可还见过这个妇人?”
“不曾。”老三爷摇头:“不过十月十七日晚,穆东恒曾以搜寻安平寨余匪之名全城内外戒严三日。后来我去过那所宅子,不过宅子已经被火烧了,啥都没留下。而后两年,穆东恒一直在追捕安平寨流匪,后来带了姓白的小孩进府,我当时就有些嘀咕,再后来见得那姓于的进府改了名字做了管事,我便猜那姓白的估计就是早前那孩子。当时我还想,这孩子明明最多四岁,为何要说是五岁……眼下我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那时穆东恒只怕就打了李代桃僵的主意……”
穆清神情愈发晦暗。
老三爷拍了拍穆清的肩膀:“穆东恒于我无恩可也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若换做旁人,我必不会趟这浑水。可就冲这么多年,穆家晚辈只你一人给老头子烫过脚的份上,老头子也不能装这个聋作这个哑。话说给你们听了,能不能帮上老头子也不知晓,就这样罢。”
老三爷挥挥手,转身走了。
“老三爷。”
穆清忽然唤住他。
老三爷转过身。
“老三爷练功夫可是为了报仇?”
穆清抬眼轻声问。
老三爷淡淡笑:“我倒是想,可我娘的遗言交待了不可手足相残。他估计也不想见我活着,可他同样也在我爹跟前发下了毒誓,此生也不能动我。”
穆清怔了下。
“就这样吧。”老三爷笑得很是淡漠嘲讽,“喝点小酒,唱点小曲儿,没事儿恶心恶心他,我练功不图别的,就是想比他活得长,这辈子不看见他先蹬腿儿,老头子我不甘这个心。”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那位指认他并非穆家血脉,在老族长死后,将他们母子赶出穆家宗谱,逼死他母亲的穆家现任族长。
也是他的亲生大哥。
老三爷拉起面巾挡住脸,一步三晃地走了。
若非早前亲见他露了两手,没人能相信这样一个踏着醉步的糟老头子会是一个功力至少七层中阶的高手。
老三爷走后,屋中一片静谧无声。
穆清挪动了下脚步,转身看向凌飞:“子洵,扈嬷嬷同……慧欣在何处?”
这一声停顿显出几分艰难,穆清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慧欣。
迄今为止,他也不知自己的真正身世。
众人都听出了这声停顿,神情也现出复杂。
凌飞看了沈霓裳一眼:“在倒座房。”
穆清不说话,也拒绝了孔祥的陪同,独自一步一步脚步僵硬地朝外行去。
司夫人朝沈霓裳打了个眼色。
沈霓裳垂了垂眸,跟着穆清而去。
穆清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拒绝。
扈嬷嬷同慧欣已经被司夫人唤人打理了一番,衣裳也换过了。
扈嬷嬷形容有些可怖,丫鬟们都有些怕,最后还是司夫人亲自给扈嬷嬷整理的遗容。
可扈嬷嬷的眼睛还是闭不上。
头上的凹陷处被司夫人用一条束额挡住了,一双还带着血丝的老眼直愣愣地望着屋顶,犹如在公堂之上一般,想要用视线穿透这屋脊,向老天问个明白。
穆清怔怔看了半晌,慢慢地跪下来,握住扈嬷嬷冰凉的手,将脸颊贴上去,无声无息地靠住不动。
沈霓裳站在一侧,看不见穆清的面容,却见一滴滴的晶莹液体从两人指缝中无声滑落。
穆清的脊背微微颤栗。
沈霓裳的鼻端蓦地酸涩,别过脸去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