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评价很中肯。
“虽然心狠,但还不到丧尽天良的程度。可他为小梨子做了一件事,让我觉得,天良这个词,其实是不该用在他身上的。”他一边斟茶一边回忆着,“他和魔族勾结,盗取神农鼎,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把他们的灵魂丢进鼎里炼成长生水——你知道什么是长生水吗?”
我不但知道,我还喝过。
长生水代表世上最强的治愈之力,将死之人喝下,可以续命。
“妙龄少女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在哪都是件大案子。讽刺的是,第一个查到真凶的人是小梨子。她是个很正气的通灵师,怎么受得了这个?白夜只好把她软禁,逼迫她喝长生水。她之前受过重伤,是白夜用长生水保住了她的性命,杀的那些人,都是为了她。”
后来的事我大概可以猜到。
纪梨放下了她的信仰和正气,选择叛出师门和他在一起,他们为了逃避术士会的追捕而去了沧澜山,但最终没能逃过天谴。
他杀人救她,她替他受天雷,这个故事没有善终,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悲伤。说的人只记得它的动人之处,听的人不必追问将来。
天色已晚,外面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些雨,道路异常泥泞。林师爷留我们住在他那临水的吊脚楼里,问人打了一壶酒,抓了鸡捞了河鱼挖了荠菜,带领我和曲寄微一顿忙活,烧就丰盛的晚饭。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这类劳动,仅仅是生火拔鸡毛便充满了成就感。师爷还称赞我毛拔得干净,继而表扬曲寄微有眼光。
“你这个小师侄比你妈勤快多了,又文静又好说话,想当年……”
在他的“想当年”中,我知道了纪梨是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机灵活泼,爱笑爱闹,喜欢捉弄同门,把癞虫合蟆放到人家床上去,老掌门养的仙草,被她偷来喂鱼。闯了无数的祸,挨了无数的打,像倔强的小驴子一样茁壮成长。
她的事迹听了令人发笑。
我很久没有这么发自内心的想笑了,但为了保持我的文静形象,我只好一个劲地喝汤。
那天晚上我们聊得很尽兴,直到第二天上船,我还沉浸在林师爷生动的描述里。
曲寄微不满地抱怨道:“早知道不带你来见他了。他一定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和你说些有的没的,他以前从不这样。”
“什么?”
我光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到脚下,“扑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事发突然,曲寄微没来得及捞我一把,在一阵骚乱声中,他跳下来把我托住,斥责我道:“你怎么会那么呆?”
我其实不怕水,谁才是呆得浑然天成的那一个,只有天知道。
两个落汤鸡坐在船舱里烤衣服,曲寄微问我刚才是为什么走神。我把发带解开,用法术去烘湿漉漉的头发,他目不转睛地追随着我的动作,忘记了自己的头发也还是湿的。
“我在想,白夜同纪梨那么要好,他怎么能忘掉他在她面前发的誓,去爱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人。”沧海桑田,此情不渝——刻在石壁上的誓言,是不是真的不堪一击?
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曲寄微本来就很白的脸顿时又白了白。
“他不爱我,为什么要用他的命送我出天书陵?”
他的眼睛在我的追问下失去了妩媚的光泽,如死寂的泥潭。
我还要开口问第三句,他有些生硬地说:“答案很重要吗?他已经死了。”
看得出,他因为我轻佻的态度而感到生气。他一生气,眉头锁起,嘴角紧绷,黯淡的脸上平添一丝绮丽的风韵。我产生了邪念,想要狠狠地欺负一下这个一直在我面前逆来顺受的人。闷了这许多天,一个人独守秘密有什么意思,这一刻,我只想尽情地挥洒恶毒,自己痛快了就好。
我说:“白夜没有死。除夕那天,他来天机崖找过我。”
曲寄微看我的目光悲哀且怜悯,他觉得我在痴心妄想,堕落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境界。
我放肆地说道:“花姐姐的门禁机关号称天下第一,但在他面前,似乎没什么用处。他忽然出现在我房里,我简直不敢相信,什么都没有追究,就和他上了床——”我故意拖长了尾音,想看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或是深受打击的样子,我要拉一个人和我一起崩溃。
“梨花,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他果然很崩溃,那模样,太令人心动了。
我笑了笑道:“我爱一个人时,就管不住自己了。”
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只适合烂在心里,我却摆出炫耀的姿态说给另一个人听。我希望曲寄微能因此看清我,我不是他眼中的仙女。我实在是到了渴望旁人骂我一顿的地步。可是他安静如一座瓷器,也脆弱如一座瓷器,仿佛随时会碎掉。四目相接,我居然有点后悔了。
内疚只停留了很短很短的一瞬,我觉得我还可以更自私一些。
我走到他近前,慢慢地环住他的肩。
“但他第二天就走了。什么也没说,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可能还会来找我,可能不会,我真是怕了他了,我管不住我自己,你帮我管管吧。”罔顾良心的不安,我抱住了一个让我感觉到安全的鲜活ròu_tǐ。
曲寄微猛地把我推开,头也不回地往舱外走,“白夜不要你了,你才想和我好,你把我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