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斜晖,从窗子里洒了出来,从地上爬到了墙上,似是一支红丝草,纠纠缠缠,弯弯绕绕,笼住了日头的明亮。
徐纪文呆坐在床边,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
他脑袋涨得不行,关于元姐的记忆就像是春潮一般涌出来,应了那句“春潮带雨晚来急”,要把他生生地淹没。
左手边,元姐弯着腰捂着肚子,胃疼的脸色发白;右手边,王爷书房里她不见一丝惧色,嬉皮笑脸;眼前,她带着帷帽露出一只又大又亮的眸子;身后,她躺在柳树下小憩,呼吸声此起彼伏……
回忆就像那红丝草,把徐纪文层层包裹;又像那春江水,把徐纪文寸寸淹没。
他一时为她胃痛心急如焚,一时为她任性怒火中烧,一时为她俏皮心如擂鼓,一时为她小憩暗自疼惜……
直到不知何时旁小六推门而入,发现徐纪文目光呆滞的坐在床边,不由奇怪。
“四哥,我来找你说话了。”他试探道,见徐纪文果然浑然不理,不知沉浸在哪一段思绪里抽不出身,上前摇了摇他。
“四哥,你怎么了?说话呀!”小六贴了他的脸前,大声喊他。
徐纪文被这呼喊,终于叫回了神。迷迷茫茫中,他看见月光下旁小六清秀的下巴,精神一振,还以为是元姐来了。
他心中一喜,他双手一抬,一把握住了小六的双肩,脱口喊道:“元儿?”
这一句彻底把徐纪文自己惊住了,自己什么时候叫过她“元儿”,不都是叫“元姐”的吗?自己为什么会叫她“元儿”
呢?是因为这个“姐儿”字太过客气了吗?难道自己心里和她已经如此亲近?
“元儿”二字一出,就像是一块大石头投进了海里,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疑问就像是层层叠叠的浪花,拍在他的心头。
然而旁小六却傻了眼,直直喊道:“四哥,我是旁六,不是袁二!”
徐纪文灵台终于被他喊得清明了,他抬起双眼再看旁小六,哪还有元姐的一点儿影子,赶紧把手收了回来,自己当真是糊涂了。
“额……”徐纪文不得不扫开脑子里的混沌,打起精神和旁小六说话:“是我弄错了,小六怎么过来了?”
小六没回他,反而问:“这袁二是谁,我怎么不认识?可是府里的?”
徐纪文被他问得心虚,心想幸亏方才叫的不是“元姐”,不然可如何唬过去,他只好扯谎道:“哦,不是府上的,是老家的人,方才认错了。”
他可不想在此事上和小六纠缠,只好又问道:“可有什么事?”
小六一听他问,赶紧来了兴致,眼睛发亮,笑容更盛了,说道:“四哥方才没出去,可错过了一场好戏,蒋舍人看中了大鼓,要把自家妹子介绍给他呢!”
“嗯?还有这样的事?大鼓可是应了?”徐纪文笑着问道。
“大鼓羞得脸都红透了。瞧他平日里多糙个老爷们,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能羞红了脸,还呐呐说不出话来,跟个大姑娘一般,真真笑死我了!”小六说着,一屁股坐在床上,捧腹大笑。
徐纪文倒是暼了小六一眼:“你可别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定明日就轮着你了。”
“噫,你还说我,你比我还大一岁呢,你也跑不了!”旁小六指了他。
徐纪文被他说的一脸震惊,电光火石之间,心里却忽地明白过来。
此刻迷雾散尽,留下了赤裸裸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为一个人而跳动。而这个人正是今日吓得他肝胆俱裂,气得他怒发冲冠,折磨得他魂不守舍的元姐。
“原来如此,原来我是这样想的……”他喃喃道。
旁小六见他先是发呆,后又说起胡话,吓了一跳,使劲推了他一下,喊道:“四哥你傻了?!”
他习武之人力气大,一推之下却把徐纪文推出了床边。然而徐纪文却没倒,反而直直站了起来,嘴里嚷道:“我就是傻了!”
他想起了江上自己听着元姐那句“不是外人”,心如擂鼓的时候;想起了别院门口自己一眼瞧见元姐脸颊带伤,着急担心的时候;想起了看到戚朗送她的又大又亮的东珠,心酸扯慌的时候……
原来自己早已情根深种,而不自知罢了。
他弯了嘴角,张了眼睛,月光在他脸上跳过,下一息,他一步跨出了房,消失在了月色里。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照的徐纪文越发地清醒了。
再回想起今日种种,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大傻子、二愣子,有话不会好好说,有事不能慢慢问,一时怒目圆瞪,一时厉声责问,最后还个扔了句冷话,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心里一阵一阵地懊悔,还不知道自己这番疯傻之态把元姐吓成什么样呢?
可恨自己还说什么“不该多管闲事”,还冷哼一声,就把元姐留在了房里。如今几个时辰过去了,连个解释都无,元姐会不会从此烦厌了他,再不理他?
徐纪文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恨自己和元姐怎么住的这般遥远,待到自己过去,她会不会已经睡了,熄了灯?
松融阁越发近了,他却越发忐忑起来,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油然而出。
“睡了吗?”他喃喃自语。
转过路的正房后窗便落到了他眼里,那里漆黑一片,不见一点灯光。
他心中失落不已,可脚下不停,仍旧往那扇他下晌心灰意冷翻出的窗子去了。
他轻轻叩了叩窗,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