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火伞高张,焦金流石。
徐纪文在那临时租住的小院里也热得呆不下去,便起了个大早,晃晃悠悠地往韩家的四方茶楼去了。
连着讲了一个月的《徽商传》,四方茶楼可是名声大噪,连附近乡县,甚至襄阳的人都不顾暑热,过来听书。
徐纪文经常要了一碗茶,坐在墙角,时而听听说书,时而听听闲聊。
这会儿说书人还没来,他旁边桌上坐了两个外乡人,瞧这打扮,约莫是南北行商的小商贩。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徽商传》,听着似是慕名而来。
其中一人身材高瘦,着米色粗布夏裳,另一人中等身材,着墨色米边夏裳。
高瘦那人说道:“没想到这楚地还有这般好书,回头从襄阳回来,我们把书传到北直隶,还不得卖疯啊!”
而那中等身材那人却沉思了一会儿才到:“那倒未必,我瞧着,书里说的那位黎王爷,颇有些影射之意,在这偏远的楚地也就罢了,咱北直隶可离京师太近了。”
“哎呦,你还别说,我说昨个儿听人聊起,怎么觉得那个黎王的感觉有些熟悉呢,可不就是…?…”那人了悟道。
“慎言!”中等身材那人喝道,打断了瘦子的话。
那瘦子也有些胆怯,四处看了看,见没人窥探他们,放下心来,朝着中等身材那人问道:“应该没事吧,这又不是咱那儿。我说,九哥,莫不是去了趟京城,吓破胆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九哥沉声道。
“说起去京城,我倒想起来了。”瘦子眼睛一转,又挨近那人低声道:“听说吴王爷快当皇帝了,是不是真的?”
“谁当皇帝与你何干?”九哥瞪了瘦子一眼,皱了眉头低声道:“别怪哥没提醒你,那位,可不是个和善人。”
九哥说完,又瞪了瘦子:“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到襄阳来?还是离那人远点的好。况且…?…”九哥留了个尾巴,没了下文。
“况且什么?九哥还有什么消息赶紧一并告诉弟弟,弟弟两眼抓瞎,还得九哥给我指点迷津呀!”瘦子听他话里有话,急了。
九哥想了想,“哎”了一声,拉近了瘦子,说道:“我听人说,楚王爷才是个好王爷,不仅如此,还特别有钱,说是手上可是有黑金山,那挖出来的都是钱!我有个兄弟的连襟家就住那附近,说是早已封了山了。我们与其在北直隶看人眼色,还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贵人,不如到楚地来,你看着光化的物丰人强的,听说襄阳更是人人红光满面呢!”
“真的?”那瘦子听得两眼放光:“怪不得哥哥拉我过来,可真够意思,咱哥俩定能在楚地大赚一笔!”说着拍拍九哥的肩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可一旁听了半晌的徐纪文却心中大惊。
黑金,铁也。
楚王竟然有座私铁矿?
古往今来,掌控了私铁,就可以脱离朝廷的管控,私自打造兵器了!
楚王这是要做什么?
这还是那个一直名声不显,在京城甚少有人提及的楚王么?
徐纪文忽然有些恍惚,好似整个天地塌下一个角似的,让他震惊,让他诧异。
莫名地,他就信了这二人的话。他有一种接近了事实的预感,虽然不敢相信,可那好像就是真像——楚王,是被忽视的异军。
徐纪文忽然冷静下来,想再听听那二人还有什么话可说,可惊木突然拍响,那二人止了话头,聚精会神听起书来。
直到那二人听了两段书,起身走了,徐纪文都没能再知道些别的东西。
他呆坐在茶楼里,想起前些日子家里给他传的信。
信里说,皇上已经大半个月没在朝堂上出现了,京城私下里都在传,说皇上被吴王软禁了。吴王雷霆手段打压了不少人,可这个软禁的说法却没有停止,像是有一只手在背后操纵,让吴王很是被动。
京城云谲波诡,忠勤伯府还算安然无恙。
吴王一直名声不好,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他自监国以来,却处处想制造贤名,幻想四野臣服,可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状况,让他狼狈不堪。
吴王与那暗中势利斗得正酣,确实一时也顾不上忠勤伯府了。
家里让他安心,说吴王这一时,还不能顺顺利利登上王位。那股势利以前从未出手,可一出手就打的吴王找不着北,不可谓不彪悍。可偏偏,谁都不知道那是谁。
徐纪文想到这,一个机灵,额头上瞬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那股暗中的势利,不会是楚王吧。
可楚王远在湖广,如何能在京城里搅弄风云呢?
徐纪文的思绪飘回了京城。
那年他跟随母亲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不过八岁。
皇后娘娘和母亲有些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二人儿时还有过亲近。后来皇后娘娘入主后宫,母亲嫁到了忠勤伯府,娘娘就常常招了母亲过去说话。
论起来,他还能称了娘娘作表姨母。
那年开了春没多久,娘娘就遣了人过来,说近日身子不舒服,人也懒洋洋的,想着母亲爱说爱笑,便叫进宫里来说些闲话。
母亲一想,既然没什么事,便把他也带了去。
他们家没有姐妹,就他们兄弟四个,除了大哥,他们兄弟三个小时候都穿过裙裳。盖是母亲太想要个女儿了,可偏偏他们兄弟几个都是正儿八经的小爷。母亲一看见这几个儿子,就非要抓一个陪着她说话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