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贾环才出了院子门,就见三春姊妹联袂而来,三人俱都是一样的打扮,外面穿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头上戴着风帽,后头跟着几个提抱着东西的婆子和五六个小丫头。一地皑皑的白雪衬着红衣,煞是齐整好看。
他上前与几位姐姐作揖,问道:“昨儿新下了雪,冷得很,姐姐们睡得可还安么?”三人都笑道:“都好。丫头们领了炭,烧得屋子里热热的,并没叫我们受凉。倒是你那里,琏二嫂子照管一向不大到的,不知他们尽不尽心。”贾环也回道:“他们倒是尽心的,我昨日回去得晚,她们连熏笼都盖上了。”探春才说了一句“她们倒知道享福”,门里一个婆子探出头来叫道:“姑娘们进来说话罢,只是堵着门算什么。”
三春姊妹遂进去了,探春还说“等一等,待我们出来了,和你一块儿过去”,见他点了头应下,方扭身进去了。
贾环使劲儿跺了跺脚,只觉得套在柔软的靴子里的脚趾尖几乎被冻住。这鬼天气,嘴里哈出一口气来都是白的。桐叶在一旁缩着肩,默默地陪他挨冻,一声儿也不言语。
不一会儿,三春姊妹就出来了,四人遂同往贾母处去。他身边正挨着探春,还要伸手留惜春时,就见惜春冲他眨了眨圆眼睛,撮唇一笑,往前和迎春并肩儿走去了。
他心知惜春如此作为,是在给他们这对姐弟留出缓和关系的空间。两人实在僵得太久了。她是一片好意,贾环自然不能不领情。此前和探春之间僵着,他心里也烦恼,只是一见了面,两个都是犟脾气,就忍不住互刺互伤起来。近来二人彼此有几趟东西往来,本已做好了足够的铺垫,只是事到临头,又不知如何开场了。
他低着头,在路旁的雪堆上踢了一脚,踢得碎雪四散。探春也不知怎么和他说话,她心下微微有些踌躇。素日的千伶百俐在此时不知为何皆不见了踪影。正不自在间,转头四顾,忽然眼前一亮,见不远处开的好梅花,红梅白雪,枝干虬结,便道:“环儿,你与我摘一朵好梅花来。”
贾环一抬头,也见着了那梅花,遂依言前去,先折了一支大的下来,叫桐叶抱着,选了一朵好的簪于探春耳后,又让迎春惜春两个。迎惜两人也赞好,也各自戴了。
探春故作不经意的伸手摸了摸那花儿,收回手时,偷偷拈下一朵藏在手心儿里,趁着贾环不注意,轻而又轻的别在他头发里。贾环感到头上有什么东西若有若无的一拂而过,灵光一闪,伸手向后一摸索,先是触到了一点柔软冰凉的花瓣儿,随即拽了下来,见是这个,也只无奈一笑而已。探春见状,又是笑又是懊恼起来。
这个不成功的顽笑,登时拉近了姐弟二人的距离。待至贾母院中时,二人已是有说有笑。
丫头掀了厚厚的毡帘,四人相继而入。贾母早梳洗停当了坐在上面,宝黛两个也到了,黛玉自坐在贾母一侧,打扮得姣花软玉一般,正偏着头认真地听贾母说话。宝玉却站着,正躬着身和贾母笑说着什么,脸上神采飞扬。贾母听得连连应声,又笑嘱咐了他什么。
四人在底下一排椅子上坐了,带来的梅花自交给了丫头们去料理。不意贾母一转眼就看见了,忙叫住问道:“那是今天折的花儿不是?拿来我看看。”丫头遂依言抱过去了,贾母细瞅了一瞅,笑道:“好俊的梅花,快寻个瓶子养起来罢。”于是丫头们忙忙的跑去寻了个汝窑斜肩美人瓶来,将梅花插放好了,就放在桌上,大家共赏。黛玉下来,和姊妹们共坐。迎春上前笑回道:“是三丫头和环儿折了来顽得,于今孝敬了老太太,也是好的。”贾母听了笑道:“偏了你们的东西了。”探春贾环皆说“不敢”。探春又笑着凑趣道:“本该折了好的来孝敬老太太,谁知这一路上竟没遇着好的。东府的梅花最好,想来也开盛了,等我们攀了几枝好的来老太太赏。便是珍大嫂子要打时,我们只把老太太搬出来,料珍大嫂子也不好伸手的。”众人一齐笑起来。贾母更笑道:“好,好,那就是我这个老贼,支使了你这小贼,更光明正大了。”众人更笑起来。
黛玉笑得咳嗽起来。贾环见她咳不能止,忙抚其背,又命丫头倒一钟滚水来。黛玉一口气喝了,咳嗽渐止。贾环方向她说道:“如今天气越见寒冷了,既冷又干,就容易生病,不如叫你的丫头每日里熬些川贝雪梨,横竖各房里都有小炉子,整日整日的烧炭,便坐在上头,要吃时盛一碗,也有个滋补的意思,也免得吃药伤身,岂不是惠而不费?”黛玉笑道:“你的好意,我自心领了,只是何必白白麻烦她们。”她心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川贝、雪梨又不是非吃不可,何必兴起事来,徒招人嚼舌根子。
贾环道:“咱们不用她们,她们也不过是整日里淘气,还不如给她们找个事做呢。也不白养着她们吃饭。”黛玉仍是摇头。贾环无奈,见她主意已定,心知她的难处——住在亲戚家总是不如在自己家一般自在,遂也不再劝了。
宝玉又咕咕唧唧和贾母说话,贾环听了一半句,似乎是在说秦钟的事。他毫无兴趣,只是盯着地上发呆,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只等差不多了就走。忽听得贾母叫他,慢了半拍,忙上前应道:“孙儿在这儿。”贾母打量了他一眼,方笑道:“听说你们老子叫你们往家学里上学去,是也不是?”贾环答道:“是。老爷说学业须臾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