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纷纷扬扬的大雪略微收敛,北风呼啸肆虐,却是比下雪之时愈发寒冷,滴水成冰。
李绩天未亮便起床,洗漱之后简单用了早膳,便在营帐之中处置军中公文,一直忙到卯时末,手腕发麻背脊发酸之时,有亲兵入内通秉,说是尉迟恭、程咬金、丘孝忠三人联袂前来求见。
“可知是何事?”
李绩放下毛笔,蹙眉问道。
昨日尉迟恭咆哮叫嚣,被自己杖责一番,固然没有性命之虞,但是数十军杖打完亦是伤筋动骨,不在床榻之上趴上一个月休想下地走动。这怎地昨日刚刚打完,今日又找上门来?
该不会还是为了陛下受伤不肯见人一事吧?
李绩有些头疼,尉迟恭、丘孝忠之流如今地位崇高、官高爵显,但是从军多年,身上的行伍之气积重难返,甚是执拗刚烈,若不能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怕是不肯罢休。
只是不知程咬金怎地也与尉迟恭搅合在一起?
这两人看上去嘻嘻哈哈,实则颇不对路数,素来不肯走在一处同进同退…今日必是不肯善罢甘休。
可再是头疼,却也不能不见。
这些可都是军中大将,若是不能将他们安抚下来,极易导致严重的后果……
揉了揉眉心,李绩道:“让他们进来。”
“喏!”
亲兵出去,李绩从书案之后起身,来到靠窗的椅子坐下,瞅了瞅窗外稀稀落落的雪花,呼啸的北风怒号声传入耳中。
“吾等见过英国公!”
程咬金、丘孝忠两人入内,躬身施礼。
李绩亦起身还礼。
丘孝忠也就罢了,程咬金资历老、功勋大、爵位也只是比他略低,若是他坐着受程咬金一礼,有些不大合适。倒也不是说不行,他身为宰辅之首,礼绝百官,如今身在军中又是副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可受得程咬金一礼。但是李绩生性低调,素来隐忍低调,决不肯做出有可能导旁受人非议他“慢待勋臣”这等事。
尉迟恭则被两个亲兵用一块木板抬着进来,趴在木板上随意拱拱手,瓮声瓮气道:“吾有伤在身,未能全礼,还望英国公勿怪!”
李绩眼皮跳了跳,道:“无妨。”
而后落座,伸手示意程咬金与丘孝忠也入座,尉迟恭则让亲兵将他放在地上,然后挥手将其斥退。
有书吏奉上香茗,而后退出帐外。
李绩端茶杯呷了一口茶水,问道:“几位联袂而来,有事直言无妨。”
程咬金与丘孝忠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尉迟恭,这才说道:“昨日此二位于陛下帐外浑闹之事,吾亦有所耳闻。今日前来,非是责怪英国公处置不当,而是想提醒英国公一句,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陛下连续多日未曾示于人前,军中各种猜测纷纷扬扬、甚嚣尘上。正值全军攻城之当口,万一因为陛下龙体是否痊愈之争论影响军心,进而耽搁了攻城大计……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今日天仍未亮,丘孝忠便去往他的营帐,言及昨日之事。程咬金近日连续指挥军队攻城,面对高句丽人的顽强防御损失惨重,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倒是将陛下受伤之事抛在脑后。
但是丘孝忠与其痛陈利弊之后,程咬金也意识到此事大大不妥。
他才不管什么军心稳固、士气高低,与李二陛下君臣相得二十载,对于李二陛下的情感早已超越君臣之属。只要李二陛下有一丝一毫可能受到奸佞陷害,他便是豁出命去亦不会袖手旁观。
李绩沉默下来。
他自然知道李二陛下伤重昏迷之事拖延不了许久,却未想到揭露此事的时候来得这么快……
躺在木板上的尉迟恭也大声道:“吾等追随陛下多年,绝无可能任由陛下受奸佞屠戮!”
丘孝忠也道:“陛下受伤,吾等身为臣子却连见上一面亦不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英国公素来光风霁月、正义凛然,自当让吾等于陛下面前叩首慰问才是,否则纵然吾等相信陛下并无大碍,怕是也难以安抚军心。”
昨日他还劝阻尉迟恭莫要出言不逊,今日便与尉迟恭同流合污了……
程咬金蹙眉,觉得这两人说辞有些严重,不过未等他转圜,李绩已然盯着趴在木板上的尉迟恭,一字字问道:“你说谁是奸佞,又是谁屠戮陛下?”
尉迟恭梗着脖子,怒哼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英国公不妨在吾见见陛下,只要陛下无恙,任杀任剐随你便是!”
李绩冷哼,“既然如此,那吾就领着你们去见陛下便是!”
言罢,他扬声对帐外亲兵道:“去赵国公营帐,将赵国公请至陛下大帐。”
未等外头亲兵应声,丘孝忠已然摇头道:“方才吾已去过赵国公营帐,却被告之赵国公一大早便出去巡视营地,并未回转。”
李绩蹙眉,不解道:“军中各司其职,军务乃是吾与诸位将军主持,何时需要赵国公巡视营地?”
丘孝忠摊手道:“吾亦不知,赵国公营帐的亲兵如此说。”
李绩起身,道:“走吧,去中军大帐,面见陛下!”
程咬金与丘孝忠赶紧起身,尉迟恭也将亲兵叫进来,将他抬着,跟在三人身后前往中军大帐。
刚刚到了大帐门口,便见到太医从帐内连滚带爬的出来,一张脸苍白无血色,神情惶恐惊惧,陡然见到李绩等人前来,如同捉住救命稻草一般,扑上前去跪在李绩脚下,还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