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天色阴沉,一如萧瑀此刻的心情。
他这一生从倍受尊崇的南梁皇族变成落魄愁困朝不保夕的阶下之囚,再到入唐成为一国宰辅,历经无数风波险恶、权谋斗争,从来都能够左右逢源、化险为夷,将逆境变成坦途,从来都能够将局势掌控于手中。
但是眼下张行成这般近乎无赖一般的推卸责任,却是令他颇为棘手……
他紧盯着张行成,见到对方低头饮茶、沉默不语,缓缓道:“山东世家是要背离之前的盟誓么?”
张行成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他这两天实在是叹了太多气……
看向萧瑀,他努力使得自己目光真挚、神情真诚:“不怕宋国公您笑话,时至今日,山东世家内部出现严重分歧,意志不能统一,诸多门阀各自为政,其中不少人家主张放弃与江南士族的盟约……宋国公想要山东各家配合您主掌朝堂,逼迫太子就范,只怕非但难以如愿,反而会遭受一些山东门阀的抵制。”
这是一句实话,但水份也不少。
任何时候,门阀与门阀之间都难以和平相处、分享利益,即便派系内部亦是如此,甚至一旦纷争骤起,较之外人更加严重。山东、江南、关陇,都是以地域为范围将诸多门阀联合在一起,大家抱团取暖,相互联姻、通商,使得彼此之间的联结愈发紧密,达到垄断一地之目的。
但也正因彼此太过接近,相互之间的利益分配难免出现分歧,固然因为一致对外的缘故会将分歧压制下去,可一旦爆发出来,往往就是不死不休……
论及“内卷”之趋势,山东世家远比关陇门阀严重。
关陇门阀至少名义上还有一个共同的领袖,进退取舍之间有长孙无忌这个关陇第一人协调各家、消除矛盾,可山东世家各个都是千年豪族,底蕴深厚势力庞大,谁也不服谁、谁也奈何不得谁,明面上团结一致,实则分歧处处、矛盾重重。
譬如这一次请程咬金率军赶赴大云寺试图剿灭关陇残余,便是山东门阀内卷之下的无奈之举——李勣对于山东世家的命令置若罔闻,如之奈何?
当然,即便李勣不服从山东世家的命令,山东世家之间也心思各异,但远远不到分裂之境地……
萧瑀怒火渐盛,面色阴沉,喝了口茶水,缄默不语,以沉默表达自己不满的态度。
江南士族与山东世家之间虽然是竞争关系,但彼此渊源颇深,当年“衣冠南渡”之时山东世家大举迁往江南,如今的江南士族大多有着山东世家的血缘,“兰陵萧氏”曾经便是山东世家的一份子,即便迁往江南多年,却依旧未改郡望堂号,始终未忘乡音。
这些流传千年的门阀绝大多数都是孔孟子弟,修习的是四书五经,奉行的是仁义礼智信,信仰的是“人无信不立”,接过此番两下联合缔结盟约,还未等到入主朝堂便遭遇山东世家的一记背刺……
分明就是见利忘义啊!
张行成见萧瑀不满,苦笑着道:“此事吾不敢擅专,还得呈报各家家主,商议之后再给予宋国公答复……不过还请您放心,山东各家对于与江南士族的盟约无比重视,即便困难再大,利益损失得再多,也不会罔顾盟誓。”
合作肯定还是得合作的,合则更强、分则两弱,两地门阀想要的是联起手来控制朝堂,而不是被太子登基之后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萧瑀便有些腻歪,明白张行成这些话语、态度仅只是在为了将来的谈判埋设伏笔,让他见识到山东世家的强硬,谈判的过程之中对于山东世家的要求尽可能的予以满足,让出更多的利益……
都不是实诚人啊。
虽然依旧不满,但起码心里有数,知道对方的底线所在,总之也不过是永不会停止的博弈而已……
遂开口道:“太子此番出城恭迎圣驾,固然显示出不凡之魄力,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对于当下之局势已经感觉到失控,没信心按部就班的掌控朝局,只能以这种近乎于蛮力的方式逼着李勣交出陛下遗体,向他这个太子宣誓效忠……然而此刻吾等尚未能完全接收关陇留下来的利益,不能坐视太子强势登基,否则太子威望大增,皇权稳固,咱们后患无穷。”
李承乾登基继位已成定局,无人可以阻挡,除非有谁能够一举歼灭东宫六率与右屯卫。
李勣有这个实力,但明显李勣不会那么干……
但在江南与山东两地门阀的利益来看,他们允许太子登基的前提必须是在他们的拥护之下,而不是坐视太子以此等强硬的方式继位,等着关陇门阀在太子扶持之下卷土重来。
张行成颔首,问道:“宋国公意欲何为?需要山东世家如何配合?”
萧瑀沉声道:“阻止太子出城迎接圣驾!”
张行成蹙眉,这是打算以最强硬的方式阻止太子将国葬、登基这一套流程快速走完,给山东、江南两地门阀争取更多的时间去布局朝堂,将更多的利益攥在手中……
他思忖片刻,面露难色,沉吟着道:“长安即将重建,山东世家抵近关中,必将付出更多的钱帛、人力以响应太子殿下之号召,故而长安、万年两县之县令必须是山东子弟,否则稍有动荡,山东损失太大。”
朝堂之上,有些时候亦是犹如商贾一般,付出多少便回报多少。长安乃至于整个关中的重建,势必需要极为庞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国库几乎被东征靡费一空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