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大雨过后,一场并不啻于当年“玄武门之变”的权力更迭即将展开……
李孝恭双手负在身后,注视着雨幕之中悲怮哭号的公主、妃嫔们,以及不远处跪伏于雨水之中的皇子、宗室子弟,澹然道:“懋公到底何意?”
李勣立于他身侧,清癯的面容波澜不动,下颌微微抬起,目光穿透雨幕落在武德殿宽大高耸的屋嵴上:“吾并无他意。”
他自然明白李孝恭有些突兀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孝恭紧蹙眉头,神情之中有些焦躁,不耐烦道:“当下此刻,吾没心思与你斗嘴,更没心情与你斗心眼,你是宰辅之首,更是军方领袖,这个时候就应当表达立场维系皇权平稳过渡,岂能趋吉避害、毫无主见?”
李勣衣衫被夜风吹拂,愈发显得身躯消瘦,他轻叹一声:“平稳过渡……郡王当真以为这场皇权更迭能够平稳过渡?”
李孝恭不语。
一阵鼓乐之声在雨中响起,遮掩了之前连成一片的哭声,这是城中的道观与寺庙在礼部主持之下入宫举办法事。李唐皇族自称老子后裔,尊奉道家为国教,但此时佛教昌盛,影响巨大、信众无数,不得不暂且予以缓和,似帝王殡天这等大事,必须要将其与道家一同请入皇宫举办法事,否则会被佛门视为排挤、打压,由此引发不必要的动荡。
就好似朝中如今的局势一般,太子与晋王……谁肯后退一步呢?
退一步,就意味着天下至尊的皇权落入旁人之手,自己以及麾下无数拥趸即将面临打压、排斥、罢黜,甚至斩尽杀绝……
李勣收回目光,低头甩了甩衣袖上沾染的雨水:“陛下曾言,皇权之道在于制衡,朝堂之上最忌讳便是非此即彼,如此有人进则必有人退,有人胜则必有人败,胜者穷追勐打斩草除根,败者一泄如注命运仓惶……此乃国之厄运也。”
趋吉避凶,人之天性。
明君者往往能够在朝堂之上制衡各方,当一方势大难以遏制立即扶持另外一方予以制衡,否则任凭一家独大会危及皇权,而不是选择符合自己执政理念的一方给予无限度的支持。
任何人获得优势之后,都会将优势保持下去,由此而培植党羽、排斥异己,谁反对就打倒谁……他李勣也不例外。
无论他站在哪一方,等到获胜之后会紧接着对失败的一方穷追勐打,这不是由他的品行决定的,而是由立场决定的。
眼下无论太子亦或晋王都有无可计数的支持者,这些支持者不仅在朝堂之上,更在天下各州府县。当其中一方在这场争储之战中获胜进而上位,在排斥异己的过程中势必波及所有敌对势力,整个天下都将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政治灾难,贞观以来所努力经营的大好局面即将毁于一旦。
这个时候有一个强力人物处于中立,对胜者予以压制,不使其打压政敌无所底线,对败者予以扶持,不使其一败涂地销声匿迹,朝堂之上始终处于两派并立、相互制衡,方为长久之道……
李孝恭不置可否,但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他点点头:“希望懋公你的确这般所想,倒也不负陛下当初敕封你为宰辅之殷望……所以,咱们就作壁上观,看着太子与晋王大打出手?”
李勣彷佛未听出对方言语之中的讥讽,苦笑一声,无奈道:“谁能阻止得了呢?”
在他看来,这一战势不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