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亮,雨势终于小了一些,雨水将武德殿里里外外冲刷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内侍、禁卫们忙着将昨夜被雨水浇坏的格式白幡重新更换一遍,整个太极宫一片缟素。
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等候在武德殿外,数百人自黎明之前到此,抽抽噎噎的哭声便不曾停歇。
李二陛下虽然九五之尊,但平素待人亲和,且心胸豁达、广纳谏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关系相处很好,对待子女更是宠溺,一朝殡天,无数人感念往昔隆恩厚义,自是悲伤难抑、情难自禁。
若非此时宫外激战连连,长安各处里坊皆紧闭不许出入,怕是百姓们皆会自发走出里坊汇集在皇宫附近,整个长安城都将哭声一片。
百姓对于李二陛下之尊崇爱戴,古之帝王少有能及……
李承乾一身太子袍服、头戴金冠出现在大殿门口,哭声才稍稍歇止,李勣、李孝恭、李元嘉分列左右,护着李承乾转过身走进大殿。
天色阴雨,殿内烛火通明。
大殿上停放着一具巨大棺材,棺材后面摆放着一百二十套皇帝袍服,整整齐齐、分门别类,这些将来都是要随同皇帝下葬。棺材一侧,则在桉几之上放置着玉璧、玉琮、玉圭、玉琥、玉章、玉璜。此乃祭祀天地四方的礼器,即以璧礼天,以琮礼地,以圭礼东方,以琥礼西方,以章礼南方,以璜礼北方。
殿门外,僧侣、道士各持乐器,乐声悠扬哀伤。
殿内,李承乾在李元嘉、王德等人服侍之下,先为大行皇帝净面,再将六道玉器放置棺中,十六名身强体壮的内侍扯着大行皇帝身下的衾被抻直,缓缓放入棺中,再由李承乾将一床绣着日月星辰、江河山川的锦衾覆盖其上。
十六名内侍奋力抬起厚重的棺盖,缓缓盖上。
殿内殿内,大臣、武将、内侍、宫人、皇子、公主、臣子家卷……哭声一片,震天动地。
一代雄主,生平功业赫赫、威盖乾坤,却也敌不过天命寿数驾鹤西去,就此盖棺定论。
数声鼓响,哭声渐渐停止,接下来便是皇太子亲自诵读祭文,虽未正式登基,但自祭文诵读完毕的那一刻起,君臣名分就算定下,登基已经是迟早之事。
李承乾缓步来到棺椁一侧,接过李孝恭递上来的祭文,展开,朗读。
“维贞观十七年,岁在癸卯,七月既望,皇帝病疾,药石无效……”
声音朗越,殿外雨中跪拜的人群听得清清楚楚。
“……代天理物,抚育黔黎,彝伦修叙,井井绳绳,开物成务,泽垂万世……今皇太子追维明德,奉天抚民,盛治弘勋,万世永赖,用祈歆飨,永祚家邦,勒之贞珉,与天无极!尚飨!”
一旁的李元嘉手握一把纸钱,站在殿前石阶之上,奋力一样,纸钱飘飘洒洒飞荡在雨中。
太子在礼部、宗正寺官员服侍之下脱去太子袍服,换上生抹布制成的孝服,表示毫无修饰以尽哀痛,服期三年。
然后官员们将早先备好的孝服一一送入在场所有人手中,按照亲疏远近之不同,分别赐予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是为“五服”。
所有人痛哭失声,一众妃嫔、公主更是撕心裂肺,在泥水地上趴着试图靠近大殿,浑然不顾身上的衣衫沾染污泥,精致的妆容模湖丑陋,身边的宫人赶紧死死拉住,低声劝慰。
天地同悲。
齐王、蜀王、蒋王等一众亲王跪在院中,忍受着雨水浇透衣衫泛起的湿冷,微微抬起头看着武德殿门口诵读祭文之后换上粗麻孝衣的太子,各个既是艳羡,又是担忧,想着此刻太极宫外依旧激战不休,也不知最终稚奴能否杀入太极宫,太子能否守得住,一时间心思百般,复杂难明。
河间郡王、韩王、李勣、房俊、岑文本、刘自、马周等等一干宗室、朝廷的重臣齐齐来到石阶之下,整理衣冠,不顾雨水潇潇,纷纷一揖及地,大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虽未进行登基大典,但此刻的皇太子已经正式晋为皇帝,一应权力再无限制,只待登基大典之时确认年号,封赏功臣、大赦天下。
殿前,数百皇亲国戚、朝廷官员、皇子内卷,齐齐一揖及地,高声大呼:“参见陛下!”
李承乾挺胸抬头,神情肃然,抬手之时衣袖挥舞,威严庄重:“诸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继而,鼓乐大作。
礼成。
……
李治负手站在营帐门口,隔着雨幕远眺长安城,他听不见太极宫内响起的钟磬之乐,也听不到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参见新皇的呼声,但他能够感受得到那股充沛于天地之间无可名状的悲哀。
即为父皇之悲,也为自己之哀。
何以就走到今日这一步?
母须父皇长命百岁,只需多活几日便好,废储的流程即将开始启动,滚滚大势无可阻挡,自己将会当仁不让被册封为皇太子,成为帝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不是眼下形同谋逆一样的想要杀进太极宫,将皇位从太子手中夺过来。
他岂能不知如此做法到底有多大的风险?
但当距离那个位置仅仅一步之遥却求而不得,那种觊觎之心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时时刻刻啃噬他的心,让他欲退无从,不甘心!
萧瑀走过来站在他身后,亦望着长安方向,沉声道:“这个时辰,想必太子殿下已经诵读祭文,接受百官朝拜了。”
李治转过头,盯着萧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