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曾不止一次说,她不需要知音。孙文超总把这类话理解为她性格孤僻、难以相处。后来,俞平庸与她争执不下,两个人吵了起来,话题扯到“俞伯牙摔琴谢知音”这个事上。古月原话是这么说的:“我与琴互为知己,无需另觅知音!《警世通言》上的故事纯粹是胡编!”
古月的意思俞平庸一听就懂了,她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要有她的琴就够了,任何人来也好去也好都妨碍不着她。他说:“这就难怪那个姓孙的小子骂你冷血了!”
俞平庸每次不得不提到孙文超的时候都称“那个姓孙的小子”,听起来如同是在骂“那个孙子”一样。古月自然是不高兴,不过这次她倒是想听听他为何空前地与孙文超一致。
她说:“呵!难不成你也要骂我冷血?”
俞平庸摇摇头:“我不骂你冷血,我骂你愚蠢!”
从小到大自认为慧根深蕴的古月冷笑一声、转过脸去,认为他不过是邪人说歪话罢了。
俞平庸说:“你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愚蠢是么,你弹了这么多年的琴竟然连琴人合一的境界都不理解,俞伯牙和他的琴是合为一体、无二无别的,哪来什么‘互为知己’?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走火入魔了,我要是再支持你的话我就是助着你走火入魔,将来我到佛祖面前都没法交代!你就等着和你的魔琴一起跳地狱火炉吧!没人能救得了你!”
当日俞平庸慷慨陈词摔门而去,那是古月第一次被男人气哭,纯粹是生气,半点也不夹杂伤心,因为她始终不爱他。一周后,俞平庸在微信上发过来一条文字:你还在生气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记得楚雯说过俞平庸最恨微信了,听上去他像是一个食古不化的老男人,其实他就是一个食古不化的老男人,只是这段时间他在不知不觉中为古月改变了许多,比方说,喝咖啡、穿牛仔裤、聊微信、吃烧烤……越发变得低龄化、平民化。
当他主动发微信的时候已是放低了姿态,如果古月再不理他,他就会启动一招必杀,让他女儿小姿过去劝和。
俞姿,是俞氏企业未来的继承人,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俞平庸一点也不惯着这个唯一的女儿,相反,他比女儿还任性,俞平庸的儿子跟着前妻在国外生活,是个情感障碍儿童,医生说这个病后天因素多于先天因素,对此俞平庸始终心存愧疚。俞姿是学舞蹈出身的,毕业后一天舞都没跳过,被家长制的父亲逼到自己家的企业里打工,不得不放弃舞蹈从最底层做起,由此和孙文超相识相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俞平庸常常对古月说的一句话:我把我这辈子的耐心都给了你。
可是他这辈子的耐心也不过半年时间而已,他这是按耐不住了吗?古月既不想和他上床也不想和他结婚,如果他是她的知音,那么彼此不越雷池才最好,但如果他对她的欣赏全都是假的,她又会感到幻灭。
可能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一个男人纯粹地欣赏一个女人的才华这种事,古往今来人们都说“男才女貌”,并没有“女才男貌”这一说,可知,女人怜才,男人爱色,如此便推论出“才女”和“美男”都是不伦不类的人妖,薄命也便成了必然。
晚上,古月给俞平庸回了一条微信:才没工夫生气,练琴呢。
俞平庸看了之后很高兴,没有再回话,怕打扰她练琴。第二天天还没亮,古月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还以为是俞平庸,开门一看竟是他女儿,俞姿。
俞姿的眼睛肿得跟桃似的,脸上的泪渍还没干,一头扑进古月的怀里满腔委屈地喊“小月姐”!古月只比她大五岁,现在的身份却是她的“准小妈”。古月知道俞姿从小就离开了母亲跟着霸道专横的父亲生活,从来不敢忤逆大人也不会和家长撒娇,那种滋味古月再明白不过了,可是再怎么说俞平庸都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是没尝过被后父毒打的滋味,那种感觉不是伤心,而是恐惧……
古月把她扶到屋里,问她怎么了。
俞姿面带惭色说:“小月姐,我该怎么办,我怀孕了,我爸让我去堕胎……呜——”
从孙文超第一次携礼拜望未来岳父的那一天起,俞平庸就已经明确表态,他不同意这桩婚事。俞姿为了这件事不知哭过多少场,古月看见她哭就不下十次,早已不稀奇了,可是就在刚才那一瞬,古月所有的幻梦都破灭了。
孙文超学历不低,工作能力很强,长得一表人才,比俞姿大两岁,年龄相当,家庭条件也说得过去,以俞家的经济实力硬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做亲家恐怕也难,所以俞姿实在是弄不懂爸爸为什么誓死反对她和孙文超的结合,现在两个人木已成舟本以为他会妥协,没想到他居然叫自己的女儿去堕胎!
此刻,古月不是恼俞平庸而是恼孙文超,他明知道这其中错乱人伦的关系竟然还要把俞姿拉入泥沼中,他这是故意的吗?
俞姿抽搭抽搭地对她说:“小月姐,我真的很爱文超,文超也很爱我,我们真的很想结婚!”
古月的表情十分冷漠。佛祖说人心就像猿猴,总是不停地攀援,人的意念就像野马,总是到处奔跑,心猿意马是极为痛苦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比喻。此刻,俞姿就是那只猿猴,她自己就是那匹野马。
她曾经很羡慕俞姿,看到她就像一个童话中的公主,左边是董事长爸爸,右边是研究生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