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已经被容若娇惯地每日躺在临窗的炕上,等着他从书房回来陪我赌书玩儿。
赌书的法子原是我想的,听闻才女李清照同自己的夫君赵明诚时常赌书,各猜某物在某页,某行,猜中者方能先喝茶。可是啊,李才女时常因为太欢喜了,反倒将茶水泼个满身。
容若的记性格外的好,每每都能将书中的字儿记得一字不差。倒是我口渴的要命,最后只能求饶冲他讨茶喝。
他笑着将茶杯递到我唇边,我便乐得就着他的手,只抻着脑袋喝一口,省心又省力。
“如此博闻强记,哪儿愁不金榜题名?”我半是抱怨,半是欢喜。
他便笑着开玩笑:“等我金榜题名,自有姑娘飞黄腾达之日。”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命好,嫁得如意郎君。”我长舒一口气,“只怕后头多少双眼睛盯着,恨不能置我炭火之上。”
他笑吟吟地握了我的手,搁在他心口上:“不怕,我护着你。”
我心里一下子便安稳下来,管他说的究竟真心与否呢?总归听着舒服欢喜,人总不能强求过多,到头来只剩了一场空欢喜。
彼时正是容若科举的关键时候,他有些日子需得时常宿在书房里头。
容若寻常不来,颜氏便风风火火地来了,将我伺候的妥妥帖帖,以至于后来我身边惯常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处下手,私底下冲我抱怨:“奴婢跟着大奶奶也有一两年了,如今倒觉得像个吃白饭的,都不敢领月钱了。”
说到此处,我呷了口茶,一眼见到小鱼不无羡慕的模样:“真好啊。沈姐姐,待你足月,顺利生下孩子,这日子便是圆满了。后院和睦,夫君待你又好。”
我笑了笑:“当真么?难道忘了我婆婆了?”
提及觉罗氏,我至今对她似乎也无法释怀。
我知道她爱极了容若,到底是慈母之心。可我对容若的喜欢,虽不敢过分浮于表面,在心里头却日复一日,逐渐累积,她为什么偏偏要将他从我心里头拔出来呢?
我那时还挺着肚子,行动都有些困难。她似是想到这一点,才亲自来了我屋里。
她命侍女搀起正要跪拜的我,先是细细打量了我一阵,方笑道:“肚子这样大了。算来,也有七个月了罢?”
我颔首:“劳额娘记挂,是有七个月了。”
觉罗氏示意我在炕上坐了,漫不经心地笑道:“绾衣,额娘瞧着,你倒是同惠小主走的近些。”
我心里微微一颤,忙道:“难为惠小主垂怜,不敢以亲近自居。”
觉罗氏眸色微微一凛:“我倒不知道我们纳兰家的媳妇儿这般贤惠。竟要拿着我们阖府的性命做赌?”
我行动艰难,却还是立时搭着侍女的手,顿然跪在她面前,心也悬了起来:“绾衣不明白额娘深意,还请额娘明示。”
“不明白?”觉罗氏冷笑一声,“你这样聪慧,怎么不明白?还是你以为我如今是老糊涂了,如此两句不明白便能瞒天过海!?”
我肚子绷的紧紧的,却还是俯身下去,诚惶诚恐:“绾衣不敢。”
觉罗氏沉默一会儿,似是心平气和了些,方道:“绾衣,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去见惠嫔?”
“知道...”酸意冲上眼眶,我听到自己声音轻颤,“可额娘,我心疼他。我心疼容若。”
一盏热茶在我面前砰然炸开,碎声四起。
“他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孩子!我比你更心疼他!”觉罗氏神色已然沉冷到了极处,“你这是在害他!”
“还是...”觉罗氏眯着眼睛,冷然望着伏在地上的我,“你不过是想瞧瞧,他究竟在你同惠嫔之间,作何选择?”
我被她一眼看穿,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绾衣不敢...”
觉罗氏却已心中有数似的,勾了勾唇角,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是淡淡道:“绾衣,贤惠过甚,便是妒。妒忌过甚,便会愚。你可把那些小聪明都收了罢。”
侍女掐准了时候,规规矩矩地替她另上了一盏茶。
觉罗氏也是口干舌燥了,涂着通红丹蔻的手指覆在茶杯盖上,在茶杯边缘磕了磕那茶水里头的碎末渣子,徐徐呷了一口,不动声色地道:“孩子生下来,你且安心。这是我们纳兰家的孩子,自然是打心眼儿里疼的。”
我心里一滞,这样的关键处,我竟也听懂了。
我轻声颤栗:“额娘,额娘行行好。这孩子不能没有亲娘。”
“没亲娘的孩子不少。宫里头阿哥格格又哪个是跟着自己额娘长大的?不过都是养在阿哥所里,跟奶娘比跟亲额娘还亲上几分。”她漠声笑了一回,“因着是嫡子,必不会委屈了他。”
“额娘行行好罢。”我已慌乱恐惧到极处,一头接一头地磕下去,似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了:“额娘行行好罢。”
她叹了口气,轻轻扫过茶叶碎末:“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伏身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想了半晌,才终于想明白了。不是孩子离不开我,而是...
“我离不开容若。”
觉罗氏似是听到了极有趣的事儿,讽刺地笑了一下:“这是自然。只是容若便是换上千百个妻子,于他来说也并无大碍。你既带他去见了惠嫔,还不知他心里头究竟惦记着谁?左右他此生同惠嫔是再无可能了,他身边儿的人究竟是谁,对他来说,还有什么要紧?”
她的话虽浅,却似乎已经看透我的心底,句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