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又是南岭王府一日朝夕过半,灯火初上,檐下高悬着的大灯笼,一溜红光映着那红墙漆门光泽烁烁,在屋内亦是透着光亮。
书房内只余司马锡与桓皆二人,外头人声渐沸起来,适才慕容在此殿内喧喧嚷嚷,此刻他走了,殿内瞬时安静非常,倒更叫主士二人心静下来。司马锡自慕容走后便凝眉闭目,坐在案后,一言不发,也并未就方才他窃听一时问罪,也未就他解围一事褒奖,桓皆想言说些什么,又未知从何说起,也便候在他身旁打量司马锡脸色。
过了片刻,外头成济不重不轻地来叫门:“王爷,晚膳已备妥了,需不需传?”
司马锡仍是闭目,摇了摇头,并未开声,桓皆顿了顿,便朝外头嚷道:“王爷说不了。”
“是,老仆遵命。”
成济低矮而宽墩的影子于雕门纱窗上愈收愈小,不时便消失殆尽,司马锡这时缓缓睁了眼,嘴角轻挑,目中却是沧桑,这幅容色早已与从前那盛气之容判若二人,又叫他鬓霜一衬,更显苍凉。
“王爷!王爷究竟有何把柄落于那胡蛮人手了?”桓皆已是耐不住性子了。
司马锡目光如炬,忽的凝住了瞳仁,自喃道:“本王怎会如此轻易便认输呢?”
桓皆也未见过司马锡如此狠辣之色,也未知他心中盘算,只觉周遭有一阵阴风渗来,凉得瘆人,又道:“王爷,我桓皆能有今日,全靠王爷赏识,桓某跟着王爷,是真心实意想为王爷办事的,事已至此,王爷要么直截了当杀了桓皆,要么给桓皆一个机会,让桓皆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桓皆说罢跪拜下去,不敢起身抬头,心中砰砰直跳,殿中又是那股瘆人的静悄悄,这等待的时辰最是难熬。
过了良久,只听司马锡道:“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王爷……”
“起来罢,今日你做得很好,本王亦需要你这等急智大胆之士谋划左右,起来,本王也未曾料到,从前事竟能惊起如此波澜。”
咸安二年,那一日风雪之夜,天地混沌苍茫,凛冬寒霜紧贴着飘摇之叶,古栈小道积上了没蹄的厚雪,风雪密密斜织中,一匹烈马于城郊隐秘树丛间飞速穿梭,身影闪过时,惊落叶上积雪如瀑倾注,厚蹄声融下一串深浅斑迹,少时,便又叫新雪抹去行踪。
驾马之人佝偻着身子,一身黑衣连帽裘袄,已让白雪覆成素色,临近城门,他稍稍勒马减速,城门守卫见他怀中掏出的令牌,便小启城门放他入内,远处朱楼灯火黯黯处,正是他的目的地。
“快这边走。”年轻的成济已在偏门外候着多时,身上亦是盖了厚厚白雪,年轻时,他并无如现在一般墩胖。
黑衣人下马,迎着劲风向前,风雪吹得成济有些步履蹒跚,他却也要护住身旁之人。黑衣人稍稍将胸前的包袱扯起一条缝,成济立即探身向内确认,只见襁褓里竟蜷着一枚婴孩,肤白如雪,眉眼秀气,正酣睡地香甜,那红扑扑的小脸鼓鼓的嚼动着,丝毫不受风霜寒冻侵扰。
南岭王府之中,万舍寂静,只有那书房一殿在风雪中仍剔着红红黯黯的烛火。门帘一起,一股风雪便自外卷入,腾起一阵轻雪,成济护着那黑衣人悄声而入,软底革靴点地无声,他道:“王爷,来了。”
时光倒退二十年,司马锡仍是那对苍鹰之眸,闪着烁光,年轻时的他剑眉星眸,神采奕奕,但眼眸中已然显露城府心计,不再澄澈。
婴孩自黑衣人手传至司马锡怀内,黑衣人声音苍茫如雪:“是个女儿。”
司马锡眉头微微蹙动,迟疑了片刻,成济在一旁不敢出声。
司马锡轻道了声:“好。”
“家主托我与王爷问安。”黑衣人这才将连衣黑帽褪下,呼出一团热气,单膝跪拜在那雀丝绒毯上,那副高颧骨上疏阔的眉眼,在汉人地界上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好。也替我回问你家主安好。”
“王爷曾救过家主的命,我鲜卑素来知恩图报,家主言,只需王爷一句话,莫说是今日之事,便是其他赴汤蹈火,他也会为王爷去做。”
“你家家主有心了。”司马锡道,“成济,带他下去饮茶。”
那门口封雪的厚棉帘子又被打起,二人出门时又有一阵风雪卷携碎梅吹入屋内,司马锡怀抱婴孩走至炭盆边,又钳起两块炭添入,那火蕴着热慢慢爬上了那墨黑的镂花果炭。司马锡拨开襁褓,女婴已是醒了,却不哭不闹,睁着澄亮纯净的眸子望着眼前目光深沉之人,她稍稍扭动肉粉色的小身子,一点朱砂印于脖颈,隐隐约约跳跃在那素色襁褓间。
司马锡又将她捧于眼前凑近细看,果真是一块形状颇好的朱梅记,梅瓣分明清晰,那朱色红如胭脂轻点,如同比照着雕版画上去的一般。
“唤你雪心可好?”司马锡眼中流露少有的温柔之色,轻轻又将襁褓掖好。
外头风雪呼啸地吹着,似从四面八方攻入屋内,势要夺取此温暖之地,今日岁末最寒,司马锡为了迎他怀中小生命到来,已然叫人加固了各舍房屋,添了厚裘绒毯,供了火炭。
少时,成济回来了,抖了抖那一身冰雪,道:“王爷,乳母已在那房候着了。”
“外头风雪正紧,抱去不妥,传乳母过来书房哺乳罢。”
“这……书房是王爷处理军政要务之处,有皇家神明镇守,哺乳唯恐触损了此地阳刚之气,有多不妥吧?”
“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