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蓖芷公子!来人了来人了!”候了大抵半个时辰不到,那埋伏在蓬莱酒舍屋顶的侍卫忽然睁大了眼,目眦几近决裂。
“好像有些面熟……是桓!是桓冼马……”另一侍卫赶紧捂紧了口,换作气音交谈。
桓皆与王谢世家不和是建邺城中人尽皆知之事,此刻却出现于守株待兔的境围内,说是巧合亦无人信。
那日头渐渐高升,将一片炎炎火烧似的光与热播撒于屋脊屋檐上,六月不过近中,又是辰时隆中,可日光竟显威力如此毒辣,侍卫们不出片刻便身上烤出一身大汗,但他们极是训练有素,纹丝不动,恍若无阳。
此刻寻常地下走着的人绝不会无端端抬头仰望碧空,行路人自己也怕灼伤了眼,可偏桓皆不是寻常行路人,他自街那头下马,缰绳牵引,却走得缓慢,他亦是拿眼偷窥屋顶檐角等处,这条街巷一目望近,毫无障碍,唯有屋顶是藏人好去处。
一场猫鼠博弈便悄无声息在巷内展开。
桓皆却笑得轻松张狂,镇定自若,恍若无事无虞。
一步……
两步……
那街巷静得非常,桓皆那马足踏缓步,蹄铁点点踏在青石路上,一声,两声……在蓖芷与一众埋伏侍卫心中回荡。
一步……
两步……
清晨朝阳中夹杂着几声晚鸟轻啼鸣音,远处隔了几条街便是平民住所,孩童嬉闹声与妇嫂交谈声隐隐随着淡风传来。
蓖芷从未如此紧张,他从前也替扶瑄与苏之办了大大小小不少事,比这更危急的不胜枚举,可大抵此次关联了初梦,他无法置身事外般闲淡。此刻,任何风吹草动自蓖芷听来亦被无限放大,那鸟啼得似暗藏玄机,似拟声,似非鸟鸣……那妇嫂交谈之声会不会自桓皆听来如同刻意安排?
一步……
两步……
桓皆离那冰室愈行愈近,蓖芷的心亦是一道愈跳愈烈,攥着青云瞰月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既是他,又变作了桓皆,总揣摩着桓皆会如何查探周遭埋伏,知己知彼,思虑万千,无端端的却总担忧自己做得不够缜密,桓皆究竟是否会识破?
而桓皆亦非池中物。
那街巷静得非常,寻常此地极是热闹,怎会如此安静?桓皆迎着巷中尽头吹来之风,撩动起他两地奔波而稍显凌乱的发,那屋顶屋檐上旭日高悬,阳光晃得迷幻熏然,瞧不见那屋顶上绝佳的藏身之处。桓皆自忖,那前时到底离开冰室太匆忙,留下了许多破绽。
其实,草木皆兵便是如此,桓皆生性多疑,又患得患失,做了恶业之人总恐惧着一朝来报。他心魔已起,障着他眼的不是蓖芷与埋伏的侍卫们,正是他自己。
其实,寻常辰时,此地正值夜华退去,白日未兴的青黄不接时,一日初始,此类酒舍周遭皆是如此安静,如此悄无声息。
一步……
两步……
桓皆愈行,便愈是紧张非常。骄阳一烤,心中惶恐如惊弓之鸟,一身热汗在贴里内衣袍里纵横流淌。
乌衣巷那处,扶瑄离府来救人,他自是扑了个空。前时扶瑄这一头风风火火来冰室救人,桓皆却好避人耳目,便寻了另一条捷径前往乌衣巷,建邺车道纵横交通,又有滋滋秦淮河横亘当中,若要碰见倒许是难事。
不知不觉,冰室便在身前十步之遥处,到了此时,桓皆却忽然觉得步下极沉,似灌了铅,每走一步却变得更沉。
掩掩杂草乱藤已可瞧见。那狂狷野蛮生长的枝蔓,横生出街,不知是此地阴气颇足的缘故,野草长得极好好。
再一步。
离离乱花细枝已可瞧见。那横生放纵的枝藤上凝结着一朵朵恶之蕊,花色小而杂,开得随心所欲,有恃无恐。
再一步。
尖尖细棘倒刺已可瞧见。那千折回环的乱藤上根根分明簇着些极锐利的陷阱,似不死的野心。
他身离那乱草掩映的冰室入口只半人之隔,蓖芷远远望着,屏息凝神,不敢眨眼。
倘若桓皆向左一步,踏入那院内,顷刻间便有一众侍卫势如破竹,排山倒海将他压在身下,叫他万劫不复。
桓皆却在那冰室入口止步而立。
“进去呀……进去呀……”蓖芷身旁的侍卫暗暗发着力,攥在手中的刀亦是因用力而颤动起来,侍卫们虽未出声,可这屋顶上一片之人怎不是如此想法,是桓皆倒是最好,倘若不是,那也好,借此机会为王谢世家除去昔日劲敌,有何不好?
众人直直地凝着桓皆那项背颅定,绸锦束发,白玉而簪,夏风微微拂动他碎落几缕的鬓发与那身枣红色衣袍,因是自上往下看,故而看不见桓皆神色及目光会聚何处,却给蓖芷等人留了更多想象。自蓖芷看来,桓皆许仍是如前时那般张狂轻笑,无不透着闲淡,他愈闲淡,蓖芷他们便愈心焦,背上那炎炎烈日炙烤,已然快冒了火。
“蓖芷公子……你说他伫在那里作何啊!要走便走,要进便进,只在那处呆立着,这算什么?”一侍卫急了,已然按捺不住那夺鞘而出的钢刀。
“莫不是他发现我们了?”另一侍卫道。
“我瞧,不如这样,反正此刻盯梢的全是我王谢世家中人,他进未进,终究还不是只有我们得见,我们这一帮人虽眼有舒十对,可实则是一对,但凭蓖芷公子做了主,一声令下,他进也算进,不进也算进了!这个桓皆,前时来献拜作时便不规不矩的,大闹前堂叫扶瑄公子哄出去了,临走还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