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着陈郡谢氏饰物的马车铃铃啷啷驶离了乌衣后巷。
再去去往葵灵阁时,扶瑄的心境大不相同。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亦不打算去寻龙葵姑娘。
夜幕降临,霓彩笼罩下的建邺城比之往日同是繁华,流光溢彩,目不暇接。皇帝的寿诞节庆过了,那些张灯结彩有些因风吹雨淋陈旧而撤下了,有些民间自发张罗的饰物却仍挂着,这些残景由夜间各楼宇中透出来的灯火一朝,显露出一种衰败而凄凉的美来,扶瑄想着,若是皇帝亲临了此处,必是会勃然大怒叫这些店家撤了此些碍眼之物的。
青青驾的马车很快便到了葵灵阁外头,途径摆花街一路过来,那些青楼教坊中迎门杂役侍童竟头一遭不殷勤邀扶瑄的马车进来玩乐了,扶瑄转念一想,兴许是全建邺城中知晓他是断袖之人,无奈一笑,又过玉涵台时,门口杂役对青青阴柔一笑,便叫扶瑄更笃定了他的猜想。
最末几下马蹄声消散在青石暗暗的街道上,青青跳下车,为扶瑄打起车帘,道:“青青在此候着瑄哥儿。”自桃枝死后,青青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不再任性,亦不再天真了。
“好。”扶瑄倒有些心疼他,“此番是我当真有事要寻龙葵姑娘商谈,来日我来寻她听琴,一定叫上你一道来。”
青青淡淡一笑,说了声“好”,虽他心知这“来日”是不会到来了。
扶瑄推动葵灵阁那扇沉沉的大门时,手臂有些轻微的颤动。
一阵轻柔的琴音自阁内飘来,袅袅清雅,如梦幻仙乐,一下将扶瑄连臂颤动的心给抚平了。
偌大的阁舍中,只于上位的琴案那处掌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灯。放眼琴馆一楼处,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洁净,上好檀香的气息弥满空中,淡青色的帘子系扎地落落大方,于幽暗的烛火中稍稍显出灰蒙蒙的颜色,却并不妨碍来人判断琴馆的清微淡远,超凡脱俗。
那琴音戛然而止,少时,二楼阶梯尽头浮现出一个身姿聘婷的剪影。
“上来罢。”龙葵姑娘道,声音仍是清冷,如这馆内温度一般不与外头暑热同流合污似的。
扶瑄上了阶梯,二楼那间雅室透出隐隐清淡的白光引他过去,室内一切陈设格局不曾改变,墙上那副钟繇的书法真迹静静悬垂着,可扶瑄此刻再观这字,已是与数月前那次听琴之邀大不相同了。
室里掌着多几盏灯火,比楼下更亮一些,龙葵缓身落座,低眉淡容,扶瑄这才瞧清她的容颜,许久未见,又见清瘦,淡淡两道蛾眉未经修饰,鬓发术扎地齐整,一丝不苟不见碎发零落,身段极好,天然优雅,身上仍是那身素白而有荷莲暗纹的袍子,岁移至夏,料子比秋更轻薄了些。
扶瑄颇有些动容,难以启齿,终咬牙道:“许久未来探你,只当中发生了许多事,请龙葵姑娘恕罪。”
龙葵淡淡地啖了口茶,道:“扶瑄公子何罪之有呢?世家公子于龙葵眼中皆是浮萍与流尘,世上人情本是虚无与空妄。”
“姑娘这话讲得有些绝情了……”扶瑄微微心痛道。
龙葵本想长驱直入,说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将欲说出口的那一刻却迟疑了,倘若扶瑄当真说毕了事便回去了,那这空落落的琴馆阁楼便只有留她一人了。她倒并非惧怕寂寥,甚至欢喜独处与寂寥,却怕是那寂寥是他给她的。
而扶瑄竟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他许久未来,此番前来虽带着事情嘱托,但一来便开口,终究难以启齿,便正了正身子,将膝下披散一地的纱袍铺平整,道:“许久未来了,不知龙葵姑娘是否仍待我似旧友,仍愿意飨琴与我赏?”
“愿意。”龙葵清淡而干脆道,“旧友是旧友,却有新认知。”
扶瑄一愣,知她意指的是断袖之癖一事,一时有些红了面,道:“正因此……扶瑄才不敢来拜访姑娘,姑娘又是清修之人,怕给姑娘增添无谓的流言与烦恼。”
“扶瑄公子前时还说是旧友呢,如今又如此见外。”龙葵冷淡道,随手提起一旁煨着炭火的铁铸,她臂膀常年习琴,颇是有力,竟稳稳地擎住丝毫不晃,她年资聪颖,习琴最巧心,旁的艺伎技艺亦兼而所长,烹茶更是各种绝顶翘楚。只见她轻摆动臂,素手移转,那茶水自壶口稳稳转着圈儿地注入桌案上的杯盏中。
“此青瓷玉蕊杯,扶瑄公子可还记得?”龙葵说着便将悬着碧叶的杯盏缓缓推至扶瑄面前。
扶瑄只又一愣,此青瓷玉蕊杯他着实见过,形色似花蕊,淡淡含苞待吐,是龙葵自己亲用的杯盏,前时便让给了扶瑄来饮茶,今日再来,竟未因世事变迁而改变。
扶瑄有些怔然地抬眼望着龙葵,颇有些受宠若惊,龙葵是何等清高之人,经历了断袖之舆,葵灵阁内似乎并未因同外头世道一道变迁流转,而是遗世独立,一尘不染。
龙葵难得地淡淡笑了:“扶瑄公子,你这么望着我是做何?”
“这份情谊,无以为报……”扶瑄道。
“既是朋友,何须言报?”龙葵道,“扶瑄公子想听哪首曲子,龙葵再抚来飨与公子罢。”龙葵说罢便要拨弦试音,却叫扶瑄快手按住了颤动的琴弦,桐木琴面的纹理触在掌心内道道分明,那弦地余音贯穿掌心传至心中。扶瑄心中不忍眼睁睁地瞧着眼前这难得欢喜的女子空欢喜一场,若要击碎她的梦境,长痛不如短痛。
龙葵缓缓暗淡下来,又恢复了她一贯清冷孤傲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