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皆的马车方在乌衣巷正门口一停,桓皆便迫不及待地由着马夫服侍下车来,只是他下来之后,却并未着急入门,也未叫人通传,只伫立在乌衣巷门口,长久地扫视着这白墙院闱,青瓦红栏。
他深吸一口气,墙内所栽石榴树的涩涩香气幽然飘至,款款夏香,这高门大院,一砖一瓦,仍如旧般威严森森。
桓皆并非那般感性之人,他良久站于此,只是为了宣泄心中得意,那日他在这烫金墨底的匾额之下叫人追打这驱逐出来,是平生也未有过的狼狈,换作旁人,或许此生便对这乌衣巷存了阴影,不敢再来,而桓皆偏不是这样的人,他更是想来,更是要来,更是要让府里的人见见他今日的风光,化作一扇扇无声的耳光掌在他们脸上。
尤是那个谢扶瑄!
桓皆想着,便重哼了一声,一摆袍皱,大步向前,果不其然叫李侍卫拦在了门外。
“公子请止步。”李侍卫见是生面孔,例行查问。
桓皆高声回道:“醴阳桓皆,当朝七品太子冼马,要寻那谢扶瑄出来回话。”
李侍卫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身着朱袍的公子,心里笑着,这七品太子冼马,官小口气却大,府里来来往往的皆是一品太傅太保,连三品都少见,他这七品更是不值一提,再仔细一瞧这人,颇是眼熟,不正是前时窃盗拜作被逐出乌衣巷的桓皆么,但出于贵胄门第礼仪,李侍卫并未当面笑他,只道:“桓冼马有何贵干?”
“替王爷传个请帖。”桓皆嚷着。
“倘若是请帖,府上素来有专人处理,桓冼马交由我,我递进去便可。”
“是当今皇上要来南岭王府设宴,不同寻常的请帖,他谢扶瑄莫非胆敢对皇上如此不敬?”
桓皆这帽子扣得高,李侍卫也有些无可奈何,便道:“桓冼马稍后,待我去通传一下。”
李侍卫转身去寻府内的传达仆从,是日恰好由青青当差,便差了他去禀报扶瑄公子。
青青得令,径直去往了长公子屋苑,还未入门便见屋苑之内恬静无声,扶瑄本就少婢女仆从在屋内打点走动,又值午后,府里大多人悉数休憩了,青青想来扶瑄公子或许亦是睡着,便蹑着手脚往里头探。
青青移步入内,外厅灯火幽暗,空无一人,却有淡淡广藿香的气息自里屋飘散出来,青青张目远眺,见里屋卧房窗棂大开,日光正轻柔地播撒于床前,床上起着轻纱帷幔,和着窗棂雕花镂成的徐徐风缕飘飘荡荡,勾勒当中安卧着的身形轮廓祥和静美。
莫不是公子午睡着?
青青边望边撵步往里走,屋内悄悄然清静怡然,只有青青的细麻料裤腿在摩挲间发出细琐的铃铛之音。
眼见着快到了卧房了,忽的,门旁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臂膀,拦住了他去路,青青顺着淡素的袍服望去,正是初梦姑娘。
“瑄哥儿睡着呢?”青青未料到有人,也是惊了一跳。
初梦将食指抵在唇间,笑着朝他比了个轻声的手势,青青会意,便更细声地与初梦一同退回外厅。
“寻公子有何事?”初梦问。
青青并未立即回答,只打量了一眼初梦,到底身为桃枝的哥哥,对眼前这个取代妹妹地位的人并无好感,只道:“我自己进去与扶瑄哥说便得了。
“究竟何事呢?”初梦了然了他的心思,倒冲着他更是温婉地笑,道,“公子这几日为北境征伐之事忧思劳累,好难得才得片刻安睡,倘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你与我说说,我能帮上忙的便不需再去打扰公子了。”
青青又瞥了她一眼,冷淡道:“这事你帮不上。外头有一名七品太子冼马,自称醴阳桓皆的,要来替南岭王送请帖,说是皇上设的宴,需叫公子亲自接帖。”
“桓……皆……”初梦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心中登时掀起千层浪。
是他。
桓皆果真来了建邺了。
初梦登时欣喜不已,眼瞳流转翩迁,眸子里亦是荡着千层波,嘴角不可抑制地绽出笑花,虽是浅浅一笑,但由初梦笑来却玉面生风,极是好看,连一旁青青看了也有些心动。
青青见初梦怔住了神,便有些不耐烦,问:“那公子究竟是去见还是回绝?外头人家候着回话呢。”
“青青稍后,我去瞧里头公子醒了未。”初梦难抑心中激动,又卧房里的纱帐床上望了一眼,笑着轻声道,“先带桓皆公子去小客厅罢,我这便去传问。”
待青青退下,初梦便径直回了卧房,卧房内纱帐有风盈入正鼓得似玉舟之帆。她赶忙轻步走至窗棂前合上了窗,又在玉香炉内续上些熏香,方才回至床榻边踞坐下。
初梦于床榻前悉心观望,纱笼玉帘无风已是低垂似白藤萝漫泻而下,香花当中,扶瑄正安然沉睡着,长睫于寐合作弯月的眼底下微微跳动,唇瓣轻抿,面颚线条流畅俊朗,双颊生着fēng_liú浅笑,似做着佳梦。
初梦正望着扶瑄,迟疑着如何唤他起身,不料扶瑄却一提有力的臂膀,飞快搂住了初梦的腰脊,将她拢向自己怀里。扶瑄睁眼凝着初梦眸子,那眸子已是弯若勾玉,他道:“我当睡着睡着,怎的枕边无人了,原是替我回话去了。”
“公子莫闹。”初梦这回却是一本正经,生生推开了扶瑄的臂,道,“公子既听见了,那去见或是不去呢?”
扶瑄支起身子,道:“既然都已回话叫人家去小客厅候着了,便已然替我决定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