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也就是民国一十九年。此时,位于“九省通衢”—武汉以北的汉口火车站,正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匆忙地赶着车次,摩肩擦踵。
“先坐火车到青岛停留一晚,等到第二日的下午五点,再乘轮船到东洋,路上记得一定别让阿威离开你身边,哦,对海,还有别打扮得太漂亮……”
一行五人里,身着紫绛红色丝质樟绒面料旗袍的中年女人耐心地对其中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子说着,女孩一身素绿色的格纹旗袍,脚着穿黑色布鞋,走路带风似的,笑起来嘴角左边还有一个可爱的梨涡,正是不施粉黛也会沉鱼落雁的好年纪。
张纯祯皱了皱眉,拉起母亲李映筠的手,摇了摇后撒娇说:“妈,我知道啦,您都说了好多遍了,你看我这一身,够朴素吧!很安全的,不是还有巧晚在我身边嘛,您就别担心了。”说完冲身边穿着蓝色布衫,扎着麻花辫的另一个女孩眨了眨眼睛。
巧晚迅速地接过了张纯祯的话:“是啊,夫人您就别担心了,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的。”
张母另一只手将巧晚也挽了过来,手掌握着她的手说:
“你从小在我们家长大,虽说名目上是在我们家做活,但我向来也是把你当闺女待的,你和纯桢的年纪差不多大,都还只是孩子,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还是国外,让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能放下心呢,要不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吧。”
张母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一直站在一旁提着箱子的张纯祯的父亲张自珩,戴着学术的眼镜,穿着墨绿色的中式长袍,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书香的气息。
他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纯真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年纪不小了,你就不要操心了。她是去学习的,你跟着去像什么样子嘛。”
张纯祯连忙点头,用力地抱了抱母亲,说:“妈,您可千万别跟着去啊,我选择去东洋读大学,就是为了让自己学会独立的,我拗不过您,已经勉强地让巧晚跟着去了。”
站在最外边一直干望着的阿威也说话了:“夫人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亲手将小姐送上船的。”
张母含着泪点了点头,遗憾地说:“可惜的是,祉生今日有个重要的陶瓷比赛,没能来送你。你们兄妹俩怕是只能过年的时候再见了。”
张纯祯失望地小声嘀咕着:“我还以为哥哥是生我的气了,故意不来的呢,他可是最反对我出国读书的,还一心想找他在东洋的熟人照顾我,我才不愿意呢,我可以照顾自己。”
张父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随后将手中的行李箱递给阿威,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东西,对张纯祯说:
“这是你哥哥给你的。”
张纯祯眼睛一亮,激动地看了过去,是一个用陶瓷做的纯白的须式吊坠,用一根红线串了起来。
张纯祯嫌弃地瘪了瘪嘴:“这做的什么啊,看起来像鸡爪样的,好奇怪。”
张父牵起她的左手,紧紧地给她系上,被逗笑道:“这叫佛手,平时让你读的书都读去哪儿了?寓意你是哥哥的掌上明珠。”
张纯祯抚摸着手腕间的吊坠,心里一暖,眼睛瞬间就不争气地红了,反身抱着张父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张父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为父从教这么多年,思想也算是半开放,从小就教导你们兄妹俩要有男女平等的意识,尤其是女孩子要多读书,不要缠足。可到头来,你们兄妹俩竟没有一个是能继承我的传道精神的,一个一心只想钻研陶艺,另一个像男孩子一样闹着要去东洋留学,还学的是什么服装设计。”张父无奈地叹了口气。
张母在一旁不开心了:“孩子要学服装设计这点我还是支持的,她不像我的燕雀之志,我就做个小裁缝就心满意足了,她对旗袍的钻研之心如此坚定,像她外婆,而且她和你的脾气一样倔,非要跑去什么东洋……“
”好了好了,火车要发车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就别操心了。”张父眼里带着托付的神情望向了阿威,阿威冲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张母不舍地放开了张纯祯的手,张纯祯牵着巧晚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呜……呜……”火车开动了,张纯祯莫名心慌地打开车窗往外看,发现父亲正微笑地冲她挥手,母亲别过脸去没有看她,用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眼角,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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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开动后不久,张纯祯就被窗外的景物冲淡了离别之情,巧晚的好奇心更重,扒在窗户上看着对于她来说的新鲜事物,不停地询问张纯祯到了哪里,甚至火车穿过隧道的时候还会激动地叫出声。
张纯祯偶尔会陪哥哥到别的城市参加她陶艺比赛,所以她对于这次的出行还算保持着一颗平常心。
阿威其实和巧晚一样,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他虽然偶尔也会好奇地瞟一眼窗外,但却坚持端正着姿态,坐在靠门的位置,一动不动,如临大敌。
张纯祯看着他的样子哭笑不得:“阿威,你不用太紧张,我们坐的是包厢,一般人不会进来,没有危险的。”
阿威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小姐,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张纯祯看着他瘦小的身躯,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威平日在家里就干干杂活,身体算得上健朗,却不够壮实,根本起不到保护的作用,带他来纯属给父母心安。她自己从小就很独立,为人也外向,人际沟通方面根本不存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