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宁菜臣落榜成了习惯,众人围观也成了习惯。
有道是,落榜年年有,每年到宁家!
从最开始的惋叹同情到最后的麻木和习以为常,桐花村的村民也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
十年里,看着那最初的小儿冒出了青色胡须,长成了一个弱冠男子的模样,村人一次次抱着希望送走他,再一次次抱着希望送走他。
村里考了一茬一茬又一茬儿童生,那本该三十而立的男子还是不中。
众人的同情心早就麻木了。
一次两次是运气不好,十次十一次也是运气不好,那整考了十七次仍是不中呢?
呵!
这就不是运气问题了!
许是看着村人的目光一日日异样,许是终是经受不住那连续十七次的打击,宁菜臣在考完第十八次考试的那日,竟是梗着脖子要去跳井!
桐花村一下就炸了。
那扛着锄头准备刨地的汉子,在家喂鸡的老妇,互相咬耳朵做针线的婶子们,赶忙放下手头的事儿,聚集到宁家的小茅屋前。
那一次宁书生跳井成了桐花村年度最热门事件。
等第十八次考试结果出来的时候,毫无疑问,宁菜臣又落榜了,但大家这一次都没用鄙视的眼光看宁菜臣。
甚至,有几个好事的娘婶子,还拿来自家产的几个鸡蛋给宁家,鼓励宁菜臣补充力气明年再接再厉。
甚至,连一直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宁爹也少叹了几声,没给宁菜臣以精神重压。
被友好对待的宁菜臣发誓,这一次,一定中个童生,以报答乡亲们的善意大恩。
第十九次开考了,宁菜臣感觉自己文思泉涌考的好的不要不要的,所以,一考完,当下就眉飞色舞的要老爹宰杀了家里养了多年早已不下蛋的老母鸡来庆祝自己终于上榜。
宁爹半信半疑,不管宁菜臣说的多么吐沫横飞,他手里的刀却是扬起许久都未落下。
考了这多次了,这好多次不是说有必中的把握,结果呢?还不是落榜!
宁爹看了看自己养了多年下了一辈子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干瘪老母鸡一眼,终是忍住了没下刀。
宁王氏见状不干了,这母鸡是自己养的,老汉从没插过一次手,儿子中榜了庆祝要杀,有什么杀不得?
当下抢过刀来,手挥刀落,一颗干巴巴的鸡头随着溅起的热血滚了两滚,终是不甘心的停下来,睁着那双涣散的老鸡眼儿不动了。
“你,你——”宁爹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俺是这一家之主,俺都说杀不得了,你这婆娘怎的杀了?”
“怎的?”宁王氏反瞪回去,“这母鸡是俺兄弟送来的,喂也是俺喂的,今儿个儿子中榜,俺就杀了这母鸡吃肉庆祝,怎的使不得?”
“你——”宁爹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这婆娘没想到暗地里还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咧,好半晌,他抖起得胡子才顺下来:“他不是还没中,中了,俺自然杀给他吃!”
没想到,这一句却惹恼了宁王氏:“有你这样当爹的么?咒自家儿子不中......咱的儿子都考了多少次了,好不容易要中一次,你怎的还咒他?他难道是俺一个人的儿子......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哟,我儿的爹不认他了哎!”
“不是的,俺......”宁爹讷讷的想要解释,却被宁王氏嚎啕的哭声给盖过去了。
最终,他默默的闭了嘴,将那身首分离的老母鸡拖到灶堂上烧了一锅水薅了毛。
拔完毛,那本就干瘪的老母鸡显得更干瘪了,搁置在烧开水的锅里,就像是烹着一副触目惊心的骨架。
一家人一人两碗,将那寡淡的鸡汤喝了个底朝天。
刚喝完鸡汤没两日,放榜了,上头又没有宁菜臣的名字!
宁菜臣直接晕倒在那榜单前。
宁王氏更是哭天抢地,说这下子你满意了都是你咒的这下子好了都成了真!
宁爹默默的抽着烟,想,也许婆娘说的对。都怪自己这张乌鸦嘴。
村人围观着,觉得宁王氏哭的不够有味儿,宁爹竟然不和宁王氏对骂,还是宁书生嚷着要投井要更好看些。
宁菜臣醒来,宁爹给他盖了单独的一间儿小茅草屋,让他安心读书,为了让他能多些时间看书,还特意卖了粮买了半斤桐子油。
这一次,宁菜臣自觉没有脸来面对众人,当下二话不说,收拾了件裤衩子——也就是底裤,就闭门苦读去了。
之所以只带裤衩子,是为了杜绝自己出门的yù_wàng,你想,你一个读书人,好意思只穿裤衩子出门么?
之所以还要穿件裤衩子,也是因为读书人的缘故。读书人要脸面,不能做那不雅行径。
更何况,若是这一番苦读出了成绩,将来也是一番佳话不是?若有人向你请教你的方法,你总不至于说自己为了不出门连裤衩子也不穿吧?
恐怕此话一出,那原本崇拜求秘诀求经验的后辈们会立马对你投之以白眼:真是辱了读书人的脸面!
总之,宁菜臣闭门苦读去了。
他本想学古人头悬梁,结果一抬头发现那茅草屋没梁,又准备学那先人锥刺股,结果找不到锥子,斧子又下不下手,于是乎,只能暗搓搓的运用自我内心约束法。
结果,刚约束三五天,就不行了。
他迫切的想要出门晃晃。这闭着门的日子太难受了!
许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宁菜臣晚上看书看得睡着了,结果油灯被老鼠弄翻了,茅草屋起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