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北的码头上,黑压压的文武大臣从一大早开始就恭候在此。为首的次相叶广汉素来崖岸高峻不好说话,因此站在前头的高官阵营自然而然便庄严肃穆,很少有人声。只不过,一个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大人们大多面色轻松,笑容掩都掩不住。
而后头那一批中低层官员就没这么严肃了,交头接耳的,左顾右盼的,喜笑颜开的……只从那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脸就能看出,对于大清早开始在此恭候帝驾回銮,非但没人有怨言,反而雀跃欢喜。毕竟,这可是南北对峙多年以来,大吴第一次占据全面优势的时刻!
在和这些迎驾文武相隔更远的码头附近一座酒楼二层临窗的位置,一个小女孩跪坐在栏杆边上的长椅上,叽叽喳喳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没有停过。
“长安,长安!千秋哥哥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爷爷和千秋哥哥不是都送信,说是阿爹会提早回来的吗?怎么现在都不见人?”
“大伯父真的要先留在霸州吗?他不是太子詹事吗,就算署理霸州太守,那是不是算降职了?”
面对这些层出不穷的问题,越秀一简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到最后不得不求救似的看向那位四叔祖母。可是,那位素来秀丽端庄的长辈此时此刻却在那神游天外,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求救,因此他只能靠着自己的智慧,绞尽脑汁应付这位难缠的小姑姑。
可是,解释越千秋和四叔祖为什么还不见踪影的问题相对简单,解释自己的祖父越大老爷为什么留在霸州未回,这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至少他觉得对诺诺这种年纪的小丫头,那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的。尤其一想到北燕如今的乱象,他更是汗流浃背。
要知道,一旁这位四叔祖母,可是如假包换的北燕公主!哪怕已经离国千里,人人都以为是早已故世的人,可只看此时她那一身素服,便知道她心里对北燕皇帝的崩逝并非毫无悲戚。自从消息传回金陵,祖母小心翼翼辗转告诉她的时候开始,他就没瞧见过她的笑容。
她到底会怎么看太爷爷,怎么看千秋,怎么看四叔祖?
越老太爷、越大老爷和越千秋全都不在越家的日子,越秀一这个越府重长孙因为越老太爷的钦点,越过二老爷和三老爷,成了越家在外与人打交道的门面人物。尽管他尚未通过乡试,身上只有层次不高的荫官,可在这些待人接物中,他却飞快地成熟了起来。
而成熟的代价就是,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因为皱眉太多,额头上都快生出横纹了。当一只小手轻轻拍在他额头上的时候,他低头看见小姑姑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不禁歉然一笑。可紧跟着,他却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恰好看见了包厢的门帘被一只手揭起。
那是一只似乎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青筋毕露的手。明明只是一层薄薄的帘子,可来人却仿佛用了千钧之力。在帘子打起一角之后,那迈进来的一只脚,动作也显得古怪而僵硬,甚至在站定之后,犹豫了一下,另外一只脚才跟着进入。
至于上半身的部分,则是足足许久才跟了进来,只是那薄薄的门帘甚至遮住了来人的脸,直到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有些僵硬的沉寂。
“阿爹!”
随着这清脆的呼唤,诺诺几乎是一溜烟朝来人扑了过去。这下子,那个犹犹豫豫如何现身的人慌忙扯开脸上的门帘,几乎是用最敏捷的动作抱住了那飞扑而来的小丫头。等到门帘终于从他背后甩落时,他抱着诺诺重新站直了身子,目光略过越秀一,落在平安公主身上。
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的平安公主抬起眼睛,仿佛不是和越小四相别许久,而是彼此才分离了片刻似的,声音柔和地问道:“你回来了?”
越小四只觉得喉头有些发堵,双脚犹如沉重铁块似的,根本迈不动半步。直到诺诺顽皮地伸手揪着他的双颊,他才有些惶惑地低声说道:“嗯,我回来了……”
觉得此时自己完全是多余的那个人,越秀一本能地缩了缩脖子,随即挪动双脚,打算先溜出去再说,然而下一刻,门帘一动,却是又一个人大大咧咧闯了进来,随即还举手和他打了个招呼:“嗨,长安,好久不见!”
越秀一呆呆愣愣地看着那个归来的少年,好半晌才干巴巴地叫了一声九叔。而让他更加头皮发麻的是,越千秋根本就无视此时气氛诡异的那对夫妻,径直大步走了上前,倚老卖老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安,听说这段日子家里都靠你应付外头的事,辛苦啦!不愧是咱们越家日后的当家人,爷爷在人前一直对你赞不绝口呢!”
如果平时,听到这样的好话,越秀一肯定会喜上眉梢,可此时越千秋这分明是强行岔开话题的行径,他却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而且,他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完全知情者,此时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越千秋的话茬往下说:“九叔你过奖了,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就在他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接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个犹如天籁的声音:“好了,你们不用在我面前演戏。”
平安公主斜睨了越千秋一眼,见对方若无其事一般地朝她一笑,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她又看向了越小四,却只见人仿佛心虚一般避开目光,蠕动嘴唇,仿佛想解释两句又不敢。她微微笑了笑,随即低声说:“两国交锋,刀枪无眼,他有他的追求,你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