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
台州卫老营,最高长官的大帐中亮起了灯火,原因是那名回营的果长将情况回报给了自己的上司总旗,总旗官又向上头的百总汇报,百总再找到上面的千总汇报,千总再汇报给直属上司的一名游击将军,然后再由这名游击将军亲自呈报给一卫的最高首长——浙江副将刘光潜大人。
坐在大帐正中位置的刘大人是被亲兵从梦里惊扰起来的,穿的是三品武官常服,只是披了一身特制的软猬甲在身。靠椅后的木制兵器架上摆放着环扣刀、鸟铳等数把长短武器,而挂在最上方的却是一把刀鞘黑亮、刀柄洁白,明显精心保养过的东瀛倭刀,那是高价从东瀛商人的手里购得的,刘大人亲自尝试过这宝贝的威力,一刀便将披在稻草人身上的两层棉甲斜切贯透,锋利度比他堂堂一位副将所配的工部宝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然,这把宝刀七千两银子的价格也不是副将的俸禄能担负得起的喽。
此时刘大人看着半跪在地上汇报军情的那位游击将军,仔细听着他的汇报,一双细眼里跳动着火光,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是对半夜里被吵醒感到烦躁,还是对这紧急的情报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才送到面前的低下效率十分不满。
不过军中惯例如此,越级上报快是快,却是逾越了规矩。何况这有倭寇来袭的消息确实让他这个位置也吃了一惊,也怪不得下面的人不敢直接呈报,万一这紧急军情是假的,小小的果长可没九个脑袋好砍,只得把老实先报上级风险层层转达,把存在的风险也层层转消了。
高高在上的刘大人听完了汇报,摆了摆手,有些沙哑道着:“李游击,你怎么看这件事,会不会真有倭寇摸上岸来洗了那个勤裕村,还放跑了一个人出来报官,还恰巧就遇上了巡逻队?”
那半跪在地上的游击将军听上官发问,脑中念头百转,揣摩上司的心意,口中却是连忙应道:“回禀大人,咱们没有水师,海况如何难以查明,是否有倭寇登陆并劫杀沿海的渔民,末将实不敢肯定…”
说到这里,他悄悄瞥眼打量着上司的脸色,刘大人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那张老树皮般的黑胖褶子脸,像是肯定,又像是否定,让李游击心里开始打起了鼓,额头也开始冒出了汗珠。
看刘大人的表情,再结合其先前的话分析,李游击似乎揣摩到了上司的意思,显然是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有不小的怀疑,毕竟倭寇洗劫村庄,但又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倭寇,犹豫不决,所以才让自己踢这个皮球。
心里已经有数,李游击便一改先前语气义正辞严地道:“大人,虽然末将无法得知是否真有倭寇上岸扰民,但朝廷官军驻守一方便是为了维护一地和谐安宁。既然有人向官兵求救,无论是真是假,末将都望大人体恤百姓,且派出一队人马前往查看。若真有倭寇血洗渔村之事,便将那倭寇登陆之地勤裕村包围起来,再立刻派出信马入城通知府台大人全城戒严,封闭四门,将倭寇堵在城外,然后调集大军扫荡沿海辖区,将那些渡海而来的东瀛鬼全部剿灭…”
他禀报未完,刘副将却开口打断了他,问道:“那要是没有倭寇,又当如何啊?”
“啊。”李游击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却又听长官又像自言自语似地问着:“唔,对了,主管卫所军情侦查事务的朱国志参将可知道这件事了么?”
“回大人,末将在来之前曾想派下面的人去通知营中的将官们,但稍后一想又觉不妥,这命令应该由大人来下,末将岂能越俎代庖,因此朱参将应该不知此事…”
李游击仍保持着半跪的军姿回着话,心里的小鼓却是越打越响了,心道着这从外地调来的朱参将半个月前在军议上踢爆了副将大人侄子孔游击贪污军饷的事,列出桩桩件件的罪证——诸如拿质地上好的官银换成劣品私银发给士兵、组织军官在卫所里开盘拿军饷赌博之类,当场质问得孔游击无话可说,让刘大人在帐中诸将面前下不来台,还不点名地指责刘大人是全营舞弊的总后台。
这还了得,朝廷财政紧张,全浙的厢军卫所军饷都不能足额发全,当官的挪些公款补贴家用有何不对?朱国志一下子把全卫所的同僚都得罪光了,自己在会后受刘大人委命去找那姓朱的私下谈话,希望他讲点官场规矩,结果还被他一顿臭骂,威胁着要上疏参自己一本,吓得他回来找刘大人禀报,又挨了顿骂,两头难堪,对那姓朱的也是暗地切齿。
眼见刘大人似乎有利用这件事给朱参将穿穿小鞋的意思,李游击顺着上官的思路想着,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却又听刘副将征询似地问道:
“李游击,那个报官说勤裕村遭了倭寇的人,姓甚名谁,是何身份,现在在什么地方?”
虽然铠甲包裹下的两腿已经有些酸麻,但李游击还是保持着标准的半跪军礼恭声答道:
“回大人,那个穿着道士服的报官人自称是江湖游医,祖上是辽东人,半年前从杭州到的台州府,寻着那处小村庄定居下来为人医诊看病糊口。末将来前亲自审问过,身也搜过了两遍,除了些零碎银子、铜板之类外身无长物,也能背一些医理常识,应该是个赤脚郎中。现在还被捆着关在看押犯兵的帐篷里,等候大人命令再行处置。”
高高在上刘副将点点头,突然朝帐外大喊一声:“来人呐!”
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