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时分,石城关防才完全放开,龙首原上已经等候多时的与会时流们才得以有秩序的鱼贯而入,自有雍州刺史府下属的将校负责引领他们前往指定位置。
石城内建筑不多,且多为巨石、原木的宏大结构,材料原本的质地袒露于外,但却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披甲持戈的悍卒队列穿行于中,一股雄浑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生凛然敬畏,行走间便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不敢肆无忌惮的左右张望。
整座石城,大体被切割成几个区域,坐北的正当中乃是一座宏大的殿堂,巨石夯基、大木为梁,细节处少有雕琢,但那高架厚重的结构却给人一种不加掩饰的压迫感。
这一座殿堂地基垫高将近两丈,哪怕没有细节收尾的雕琢,但一想到不过只是旬日之内建成,也自令人大感惊讶。
“刺史府今次用工,究竟征发多少力役?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能建成如此雄阔殿堂?”
行走间,不免有人发声询问道,要知道如此规模宏大的建筑,甚至还不仅仅只是工用、物用的消耗,选择地址、挖凿地基并引出地泉等等之类,关中这些时流们就算没有此一类宫殿的营建经验,但多多少少也都修设经营坞壁,常情以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有知情者闻言后便笑语道:“原上营修本非一时,土基种种去年秋里便已经开始修筑,至于这些土石木料,也早在去年便都准备妥当。”
听到这些,众人才渐渐释然,此前龙首原不过一片荒坡,而长安周边近年来又有各种工程营建,他们此前自然也不会过分关注,因而才有如此雄城朝夕之间便拔地而起的错觉。
“由此也可一观行台治事之严谨周密,层层铺垫叠设于人所不知之处,倏忽而发,便有伟功惊世啊!”
有人又如此感慨说道,所论倒也算是直指根本。历观行台北进以来,诸多事迹,每每都有惊世效果,达成诸多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成就。
但只有真正一路跟随大将军的人才能深知内情,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成就,时流论起或要言之侥幸或奇迹,但其实每一事件背后,都有着周详缜密的铺垫和酝酿。譬如行台收复并创制于关中,决不可称之一蹴而就,所以如此顺利,还是在于战略上的宏大铺设。
而听到这话后,众人又各自有不同感想,特别联想到近日以来三辅之内各项政令的改革,感受不免更加深刻。他们之所以目下如此被动,几近没有招架之力,又何尝不是有这层层铺设在其中,不知不觉便在他们周围罗织成一张大网,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刻,一个都难逃脱。
这样的感受,思及或有切肤之痛,但谁也不敢宣诸于形容言语,担心会招惹祸端。
眼下大将军还未驾到,所以这些人也不能直登殿堂,而是被引领到殿堂东侧的一片建筑中。这里是石城内夹墙圈起的一片广场,广场四周夹墙上还设立着高下阶梯并宽阔的望台,一望可知应该是一座演武场,广场上还摆设着旗鼓、饮马槽之类的军演物事。
众人登上四面望台,望台上方帷幔遮挡阳光,燥热中带来几丝荫凉。而在望台的转角处摆设着硕大的夹层铁桶,里面则盛放着冰镇的饮品供人饮用。
“请诸位稍待片刻,大将军稍后即至。”
刺史府一名从事行走于望台上,不断的拱手安抚众人。其人名为胡鹞,出身安定胡氏,也是关陇各家目下为数不多真正加入关中统序中的实权之人。
安定胡氏同样中朝著宗,也是目下关陇门户与中州行台合流最为融洽的代表。一则是因为本身乡籍便不在三辅核心,与行台的政令布设没有直接冲突,二则也是借了一定的人脉关系,那就是与南面豪强加深联系。
安定胡氏倒不像京兆杜氏那么好运气,南渡族人中出现杜赫这样一个优异之选,虽然早年也有南渡的家族成员,但却并没有在江东有什么开创。
但他们也有另一个法子,那就是南北合流,江东豫章也有胡姓著宗,借着此前江虨主持编纂门第考,这南北两支追溯同源,姑且不论是否牵强附会,也的确是一种双赢的选择,能够更加壮大家声。
豫章胡氏清誉上要远逊于安定胡氏,但也有一桩好处,那就是伴随势位崛起。目下豫章胡氏的代表人物胡润,既是沈大将军门生,也久任行台地位最超然的胜武军军主,真要论起与大将军的亲密关系,或许还要超过行台臂膀的杜赫,言之半个家人都不为过。
而且豫章胡氏有钱,同流归宗之后,自有族人携带重货前往安定修缮祖宅族地,帮助安定胡氏重振受胡患催压早已经分崩离析的家族。即便是稍有冒籍窃誉之嫌,安定胡氏一众族人们也完全没有抵触。
之后安定胡氏也不乏优秀族人步入关中军政各方担任显职,这个胡鹞就是其中代表人物。而安定胡氏的复兴之路,也给了这些关中时流一个极大的启发与借鉴,让他们不再顽固自守,积极的联络中州与江东的时流人家,希望能够得于守望相助,互惠互利。
众人在高台上居坐小半个时辰,便听到石城外铁蹄雷动,由远及近,由此眺望可见高墙之外升腾起大团的烟尘,很显然是有大队人马在接近。不乏人下意识的惊悸色变,还以为有什么变故发生。
不过还是有人稍闻内情,笑语道:“大将军西行,检阅军府少壮也在行程,看来是今日并作一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