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朝上与群臣酗酒,是本朝从未有的先例。
众臣浅尝辄止之后,皇帝似乎不能尽兴。又传道:“太少了,再上些酒来。”
这一次,宫人们抱着酒瓮入殿。在臣子旁边以酒斗再次斟满。
满殿飘着靡靡酒香。
然而,这都还不是结束。
皇帝见满殿大臣都十分拘谨,他放下酒樽:“你们这样与朕喝酒也无趣,看来,还差点提兴之物。”
宫人们又呈上托盘。这一次每人得到五枚木质的投子。
两头圆锐,中间平广,像压扁的杏仁。每一枚掷具都有正反两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黑面上画有牛犊,白面上画有野鸡。
这是樗蒲(chupu),一种博戏道具。五个投子,也叫五木。根据五木的彩数定输赢。跟六博棋一样,是一种玩乐游戏,但樗蒲更多的是用来赌博。
见皇帝拿了这玩意上来,众臣窃窃私语起来。
皇帝道:“听说这种樗蒲局,不管是在民间,还是显贵里都很盛行。今日,朕也设一场赌局,咱们一起赌两把玩玩。”
在朝堂上开酒局、设赌局是多么荒唐的事。史上的一些昏君可能做得出来,但谁又敢把当今皇上比作昏君?
而皇帝不尽然只是说说而已。
他将投子掷在昆山摇木做的杯中,道:“今日哪位臣工能摇出比朕大的点数,朕有赏。谁摇得小了……朕有罚。而且,是重罚。”
四下哗然。
第一次上朝的霍南君,摩挲着那木质的投子,也被武皇帝给打懵了。
皇上这是又要做什么?
皇帝看向霍元恭,笑道:“相国,小赌怡情,咱们先来?”
霍元恭脸颊旁的两道法令纹,依旧勾勒出浅笑。他道:“皇上今日既然有如此雅性,臣乐意助兴。不过,臣久居内宅,这游戏怎么个赌法,倒没有玩过。恐怕会扫了圣上的兴致。”
霍元恭并非谏臣,所以他的行事从不咄咄逼人。他更不会像言官那样,直言叱责皇帝的荒唐之举。
因为他深知,武皇帝是一位专断独裁者。他的礼贤下士是一种帝王手段,而非帝王胸怀。
皇帝对于忤逆自己的人,容忍度不会太高。
所以霍元恭绝不会直接违逆皇上的圣旨。即便提出异议,也是采用更加和缓的方式。
太耿正,会被皇帝摧之。太恭顺,又不利于在臣工中建立威望。
想要维系这样既不张扬,又保持原则的姿态,其实并不像听起来的那么简单。但这却是一国之相,应该有的能力。
皇帝不以为意的道:“不会不要紧,只要摇了。自然有人帮你看点数。”
霍元恭浅笑道:“那微臣领旨。”
“好,那朕先来。”皇帝道:“各位臣工,就以三局为例。三局里,你们摇出的点数,都比朕小的,朕有重罚。君无戏言!”
话毕,皇帝握起摇木杯,在半空间打了几个圈。五枚投子,在木杯里撞击生硬的脆响。
皇帝揭杯,他大笑起来,随即太监宣道:“枭!”
这樗蒲局里,最大的点数就是“枭”,其次是“卢”。再往下的点数都高不过这俩去。
皇帝一来,便摇出最大点,自然是笑得爽朗。
“该你们了。”皇帝见臣子踟蹰不觉,拔高了声音道:“摇!”
见皇帝真的在朝堂上开了赌局,连一向耿正的都官尚书和御史中丞都没有进言,他们自然也不敢抗旨。
皇帝已是最大点,他们自然没有赢的机会了。但文武百官还是象征性的摇起了投子。
一时间,殿里投子声不绝于耳。
霍南君觉得此事不妥。
她暗自看向大伯,霍元恭捋了捋胡子。
只见大伯虽然领了旨,但他的投子仍然盖在杯子里,他没有摇。
虽然都猜不着皇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大伯老谋深算,跟着他的作法来,应该是没错的。
霍南君想了想,于是她稳坐于席。也没有摇。
由宫人揭杯后,众臣的点数们相继揭晓。
霍南君原本的点很小。而霍元恭甚至没有看自己的点数。
第一局自是没有臣子胜的。
而第二局,皇帝摇出“卢”,即第二大的点数。
至少有了赢的可能。满殿投子再次响起。
这一回揭晓时,有输有赢。
皇帝与众臣比较着大小,当看到满心忐忑的赢了他的臣子时,他当庭便大笑着赏了缙钱。
赌博的盛行是因为刺激,和突如其来的赢钱快感。
武皇帝似乎是真的对此充满兴致。
而霍元恭仍然没有摇。
霍南君也照样仿作。
观察间,也有另些人同样对此无动于衷。其中,便包括一直若有所思的李道。
第三局,皇帝再次摇出“卢”。
皇帝笑道:“看来,今日朕手气不错。一枭两卢,你们可得加把劲儿了。输了的人,罚俸半年。”
众臣倒吸一气,皇上的旨意真是愈加荒诞了。
但武皇帝一向言出必行,他们此刻只能先寄希望于赢。
“啪啪啪啪……”这是一场壮观的豪赌,几百个投子在大殿里嘈嘈如急雨。当朝百官聚赌,也是能载入史册的壮举了。
“大、大、大……”许多臣子心生紧张,不由得暗自祈祷。
一盅赌博筹,满堂呼“大”声。
揭杯时,几家欢喜几家愁。化作一片齐齐的呼喜和叹息声。
严肃朝堂,俨然化为民间酒赌坊。
史官是个上了年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