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文渊阁。
温体仁看着手上的奏折,心中犹豫不决。
温体仁是个大官,东阁大学士,内阁首辅。或许没有之前的丞相权力大,但因为温体仁个人在党争上的杰出能力,基本上可以说是权倾朝野了。
温体仁不是个好官,甚至不是个好人,他基本没做过于国于民甚至于崇祯本人有益的事情。但他可能把所有的能力都分配到了党争上,在本身百无一用的前提下,生生靠党争这一个手段,将许多不一定有能力,但至少真心想办点实事的官员斗倒了。
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温体仁靠着党争的杰出能力,排除异己,还能在首辅的职位上做很久。但是偏偏意外常常有,这几年特别多。天灾人祸频出,朝政,民生一年不如一年,急速恶化,甚至连被他蒙蔽已久的崇祯都已经发觉不对了。如果再没有什么改善的话,温体仁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出问题。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温体仁虽然看不上冯梦龙,但也觉得他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恰当了。不仅用来形容如今的大明恰当,形容他自己也很恰当。温体仁最近本来已经左支右拙了,偏偏上个月又有噩耗传来。
上个月朝廷剿匪的大军被逆贼张献忠击败,朝廷剿匪,已经不是第一次失利了,但偏偏这次败得最惨,损兵六千对他来说倒是无妨,关键是折将四十余员,这个事情瞒不住。更关键的是这次的剿匪,主帅是他信誓旦旦定下来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区区一些乱民,竟然正面击败了朝廷主力,这群废物!
这次兵败追责,自己固然可以推卸责任,不会直接让自己罢相,但在崇祯心里,本就无能的怀疑肯定更重了。不错,直到现在,崇祯也只是怀疑温体仁无能,从未怀疑过他不忠。可温体仁对崇祯从来没有过所谓的忠诚,只是善于在崇祯面前表忠心而已。识人不明的崇祯竟然从未怀疑过,作为魏忠贤一党的温体仁,怎么可能对灭掉魏忠贤一党的他崇祯有什么忠诚。
本来温体仁都快愁死了,因为他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证明自己有他本来没有的能力。可这封让他纠结的奏折,奇迹般的出现在了温体仁手中。当然,这封奏折,就是陈洪谧上的《天灾罪不在朝廷疏》。
陈洪谧非但不是温体仁一党,反而是温体仁欲要打击的对象之一,谁让他爹陈文辉在魏忠贤当权时辞官了呢,显然非我朋党,其心必异。尤其陈洪谧跟复社那帮人不清不楚的,若非他还只是小角色,早就被温体仁找把柄打击了。月前如果不是牵连太广,那些地方职位也穷得几乎已经没有油水了,自己也不会只是警告他们那些交不上税的,早就直接罢官了。
如果是以往,或者说如果陈洪谧奏折的标题,不是那么吸引人,自己也直接就把这奏折扣下,看都不用看,同时斥责他谎报军情,用军情加急的路线来上不知所谓的奏折了。
但是这篇奏折的内容不用细看,仅仅就是标题,对温体仁已经是及时雨,是甘霖,是救星了。天灾罪不在朝廷的话,不仅是说崇祯皇帝没错,作为首辅的他,岂不是也没错?这奏折实在太和他心意了。尤其是今年虽然从全国讲,还没有大面积灾情上报,但陕西的灾情已显,竟然比之前更重了,估计再过两个月,必然赤地千里。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认为大灾是朝廷不作为苍天示警,自己绝没有好日子。
于是,尽管对上奏折的陈洪谧恶心的要命,温体仁还是捏着鼻子把奏折看完了。
但是看完以后,他更纠结了。
陈洪谧说的水汽的现象,可能除了崇祯这个困居深宫的皇帝以外,大家都见过,甚至崇祯沐浴的时候也应该见过,只是大家平时都没有留意,所以都意识不到这与下雨有关。所以奏折里说北旱南涝是自然现象,这个大家肯定都会认同,对于崇祯,对于朝廷,关键是对于他温体仁,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这样一来至少不理亏了。
但是可恶的陈洪谧非要在后面加上什么灾情预测,这不是难为人吗?如果没有这部分,等到了之后几年灾情严重的时候,自己恐怕早已不在其位了,也不用发愁,甚至因为当政的首辅不作为,自己还能复起。可陈洪谧把这个拿到现在说,岂不是要“卯吃寅粮”,让如今当首辅的自己,为明后年的首辅背黑锅?到时候出问题肯定是说我今年没有早做好准备,而不是说他们自己的错。
温体仁显然已经意识到,即便自己再能蒙混,今年年底以前,崇祯也肯定会发现自己能力不足,把自己撤下去。所以他希望今年无事,他下来后,明后年再出些大问题,说不定崇祯无奈中再把自己复起,那自己说不定又能多干几年首辅。北宋时那个蔡京不就是这样吗?罢相,下一任出错,复起,这个流程他早就研究透了。当年崇祯把魏忠贤弄死的时候,自己不也被牵连了吗?但是自己就是能抓住机会东山再起。
温体仁纠结的看着手里的奏折,终于是打定主意,还是得把奏折给崇祯送上去,至少,这个奏折,无论是前面的报喜,还是后面报忧,都足够重要,能够将崇祯,将朝臣的注意力,从兵败,转移到天灾上。至于后面为赈灾做准备的事情,温体仁在心中衡量了一下打击政敌和保住自己首辅之位之间哪个更重要,还是选择了保住自己官位。心中嘀咕着就便宜了陈洪谧那个小子了。
想清楚之后,温体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