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久久立在窗边,把四长老不曾见过的、听过的繁家点点滴滴竹筒倒豆子般抖出。是说给他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那个逆子,我居然不恨他了。”
赵沢笑,比哭还难看。
恨了那么多年,气了那么多年,却在某一天陡然没了那些愤恨。曾经朝自己挥剑的儿子儿媳用他们的命换得繁小天离开繁家、繁小冷安然活了这么些年。
而他又有恨自己的结发妻子呢?恨得太久,都麻木了。
赵沢甚至忘记最初恨她的原因——是要履行对白龙的约定,做一个优秀的龙女而忽视了他?是他的孩子出生后只能姓繁而不是姓赵?还是,别人都称呼自己“繁掌家”而不是“赵掌家”?
他想不起来,也不太明白自己那时为何会恨到要用禁术去报复自己的妻子、报复繁家。
现在,四长老在他面前要他把小冷交给族长,将她训练成战斗傀儡、杀人怪物。这一刻,那些想不起来的、不明白的事情就像是把把利刀,插在他心上。
“爷爷,我是繁家龙女,我要保护繁家!”
“爷爷,要是在主殿他们针对你你就给我说,我让白龙咬残他们!”
“爷爷,我们对龙好一点吧,它们其实也有一颗愿意成为我们同伴的心……”
“爷爷,你的腿脚不好,这是我和白龙出任务给你带来的药草,听说专治腿脚怕冷、怕湿。”
“爷爷,你别动,我来给你揉揉肩。”
“爷爷,我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晚上好好睡下,会在一个草窝里醒来?爷爷?”
赵沢还记得自己强忍内心的激动给繁小冷的回答:“小冷,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你只是做梦走出去,或者是白龙和你这个龙女玩,把你叼出去的。”
“爷爷,我问过白龙,不是它。”繁小冷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惊慌的表情,眼神像两只小手,抓上他的心。
赵沢眯起眼睛:“你能听懂白龙说什么?”他关注的重点,从来不在这孩子本身。他关心的是她吃下龙血和龙肉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何时才会像四长老说的“觉醒”。
繁小冷一呆,明白自己说漏了嘴,赶紧粗劣的掩饰道:“不是,是我猜的。”她记得白龙看自己的眼神,那种怪怪的悲哀。
很快,赵沢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因为他的下一个目标被他自己的儿媳喂下罗罗鸟的血和心脏,废了!赵沢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毫无办法。
在繁小冷这件事上,他和儿子儿媳虽然大战一场,但最终谁也没把这件事张扬出去。
只是双方互成协议,由繁小冷的爹娘去给繁家出生入死争功,换得繁小冷不再被喂食龙血龙肉,而且也不能对他们以后的孩子下手。
赵沢只是假意答应,反正繁小冷的喂食期已过,这孩子已经成了承载禁术的载体。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明白。
各退一步,是因为繁小冷的爹娘不想自己女儿立刻死去,而他赵沢则是不想成果不保。这禁术会不会成功,没人敢下绝对的断言,只有等、只能等。
不仅要瞒住野心勃勃的族长,还要瞒住其他支系的人。
当然,要是把成功之后的傀儡奉上,族长自然很高兴。但赵沢和四长老虽然面上说着有把握,实际上谁都没底,消息一旦捅开,其他分支不愿意见繁家或者四长老这个分支坐大,必会明里暗里想办法将繁小冷扼杀在尚未“觉醒”之际。
再者,就算族长愿意顶着各路压力为他们力排众议,到最后禁术若不成功……或是造出损自己的怪物,后果不堪设想。
繁小冷的爹娘自是不愿意对自己的女儿下手,若是杀错呢?如果施在她身上的禁术不成功,他们到死都不会原谅自己!两相权衡,最后的结果是各退一步。
但繁小冷的娘亲还是棋高一着,用先下手为强的办法护住了繁小天,将他成功送去罗家。
而他们,也在自己尽可能的范围内爱护着女儿,珍视和她相处的每一天……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必须要刀剑相向,他们希望是自己来!
可惜,世事无常,二人均死在巫咸族长故意安排的任务里。
“我知道,繁家连年出事,你和那小丫头也爷孙情深。但繁家整个支系的生死前程和一个黄毛丫头孰轻孰重,长老不用我来细说吧?”四长老不想赵沢在自言自语叙说往事中失去判断力,抓住每一个空隙劝说。
见大长老不说话,他干脆加重语气:“赵沢,你好好想想我们一起为了制作出这个傀儡的时候秉承着怎样的热血和希望!”
“你要是还不放心,就把人交给我来训练!训好了,我再把她献给族长,以解繁家之困。罗家已经彻底覆灭,你们繁家就处在悬崖边缘挣扎。难道你乐意看见三长老越来越得族长的心、二长老也成为族长左膀右臂?乐意自己一生碌碌无为,是个笑话?!”
四长老此言一出,我看见大长老伸手搭上窗沿,紧紧扣着。
这两个老东西竟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我气得将双手能触碰到的叶子全数揉碎,在看到大长老最终妥协点头的那瞬,差点没冲过去踹门!
然而,有人竟然这么做了!
小道对面,一个小小的身影箭一样朝门扉冲去,不是繁小天又是谁?!他手里还拿着一支毛笔,这破孩子打算用这支笔和里面那两个老家伙打?
这边的大长老和四长老并未发现异常,两人竟齐齐转身朝屋子深处而去。
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