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炳盛的声线低沉,带股劲松咬石的力道感,所以字字能敲打在人的神经上。
江流虽然觉得身处冰窟,可显然那声音的力道强到震碎困住他的冰凌,让他骤然坠回尘埃。
被摔醒的江流抿抿嘴,提醒自己放松,放松。
他强挤出礼貌的笑,忍住嫌恶鞠躬行礼:“陈大人好,晚辈失敬。”
陈炳盛眉与眼睛的距离微微增大些,伸手向对面的位置示意。
江流迟疑过后,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刚刚坐下,眼前就被推了杯浮有轻雾的茶。
“犬子时常提到你这个人。起先我是不信两个陌生人可以长得格外相似的,如今一看,沧儿倒是没说谎。”
陈炳盛用聊闲的语气悠悠开口,不见任何多余的情绪,可江流却隐约感受到那双浓墨色的眼睛背后才是陈炳盛真正的眼睛。它隔着外界望不透的黑暗,安静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江流抱起茶杯,品下一小口。温茶润湿了嘴唇和口腔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紧张之后竟已经口干舌燥了:“是啊,的确神奇。尤其是如今见到陈大人,才发现沧海和您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该不该说句果然是世间无奇不有呢?”
陈炳盛的喉咙里发出淡淡的轻笑,眼神却不见变化:“不错,天大的缘分。”
他忽然举起手中的茶杯,做了敬茶的动作:“先前没能得到机会,如今自然是要补上。阁下救过犬子一命,令师又医好了犬子的疾病,如此大恩大德,陈某真不知该何以为报。”
江流凝视着陈炳盛手里的茶杯,半晌,才默默接过来:“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我和师父都不图任何回报,陈大人莫要客气。”
“知恩图报是本分。即便你们拒绝,可陈某是明白道理的。所以才谴了张管事请你们来府中任职。”
“您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张管事应该还没来得及和您说。”江流放下茶杯,嘴角笑笑,“我和师父恐要辜负大人的期待了。”
陈炳盛持杯的手轻颤过后,很快就压着茶杯放回到桌上:“这是为何?”
“具体的原因,张管事会解释给您。”江流依然是摆出挑不出毛病的笑。
陈炳盛没再说话,紧紧看着江流移不开视线。
江流大概猜到他正在纠结思考或疑惑着什么,抢先道:“陈大人就莫要担心了,我遇到沧海是机缘巧合,我师父医治沧海是仁者善心。我们二人都不是抱着特别目的接近沧海的,更**打陈府的主意。”
他这番开诚布公下来,果然叫陈炳盛脸上有了几分羞怒。不过毕竟是做了京官多*,早已不会轻易喜形于色,所以终究只是几分罢了。
“阁下说笑了,陈某绝**怀疑你们别有用心。”片刻间,陈炳盛就又是那副礼貌温和的微笑,“你们若真想接近陈府,你也就不会有些抗拒见我。”
江流心下一凉,但**太过震惊。
眼前的人已过而立,虽然没张爷*龄大,可察言观色的能力定然是要高出张爷不少。
自己还是个黄毛小子,他若是看不出来才奇怪。
奇怪的是,心事被对方挑明后,江流的紧张却一扫而空,少去了不少的拘束感:“陈大人既然看出来了,何故强留我喝茶?”
见江流直接爽快承认自己的推断,陈炳盛反而愣了一下。
不过转瞬间,他就调整好表情,继续道:“因为有些事想单独问问阁下。”
江流环顾一周,笑中带起嘲讽来:“又是让张爷骗我,又是冷清茶馆,又是二人独处的包厢。陈大人如此安排,会让我怀疑您接下来要问的不是好事。”
有了刚刚江流痛快承认的认识,此时面对江流的讥讽,陈炳盛已经可以做到完全面不改色。
江流端详着这份讳莫如深,心下泛起千般唏嘘。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恐怕很难去想想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曾经在强盗头面前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推出自己的妻子来保命。
“阁下莫要误会,只是我的一点好奇心,放在大庭广众会不合适。”陈炳盛顿了顿,解释道,“阁下面貌跟我与犬子相似,所以我克制不住想听听阁下以前的经历或身世。”
倒也不拐弯抹角啊。江流抿掉一口茶水,这杯泡得有些浓,后味有些苦。
“陈大人初次见面就要我交浅言深,不大合适吧?”
江流低头看着漂动在褐色茶水中的茶叶,余光始终注视着陈炳盛,看到他张口想要以退为进说些什么时,又忽然开口插了进来。
“我出生在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八岁那*父母因病双亡,我独自流浪后遇到现在的师父,而后就跟着他一路漂泊为生。”
话很短,短到不像是能够概括十几*的人生,陈炳盛也是在这番认知的迷蒙中醒过来,沉吟片刻,小声追问:“你父母,原本居住在何处?”
“蜀地。”江流眼皮都眨,随口扯了个地名。
母亲的信里说过,陈炳盛的老家在湘江一带,进京时是在长江附近遭遇的强盗。
蜀地和这两个地方八竿子都打不着边。
果然,陈炳盛眼底有了一丝狐疑和惊讶:“蜀地?”
江流点头。
陈炳盛在江流的脸上看不到分毫心虚慌忙,困惑感更深:“倒是没听出你有蜀地口音。”
“跟着师父流浪,大江南北都去,所以口音早杂了。”江流掩嘴笑笑,再开口嗓音忽然就变了,“但要是您想听,那我也能用老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