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摇头道:“汤兄这话我不认同。首先,衙役捕快有保卫治安之责,出了这样的案子,就得朝他们说话。街上有巡街捕快,一不能阻止罪犯伤人,二不能捉拿凶手,这个责任首先就逃不掉。这一案里牵扯到锦衣卫,那就还得多几个人出来领罪。这且不论,再说第二条,这几个外来流民真是单纯的口角之争?我看未必。你看。”
他用手指指大街,灯市口这一带算是眼下的繁荣地段,即使不在集里,人来人往也颇为热闹。几个公人与锦衣卫在各家摊位前收取着每日常例,随后便在街上随意走动着。
“看起来他们似乎是没有目的的乱走,其实不然。巡逻路线是固定的,而且看似漫不经心的背后,实际有着不为人知的利益牵扯。这一带寸土寸金,在这里摆摊,除了给衙役交常例,黑道泼皮也要打点。收了钱就要办事,如果真是几个外地人砍人,等于是坏了那些老大的名号,不用官府出面,那些城狐社鼠也不会答应。可是从事发到逃走,官府第一不能制止,第二抓不住人,事后郎中的推委,如果不是遇到我,郑大郎很有可能不治而死,你不觉得这些太巧合了么?”
“范兄,你的意思是?”
“咱们书生的长处,是对事物进行分析。比如一份口供拿到手里,咱们可以从逻辑上推敲这是否符合常理,然后借此判断,这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做自己善于做的事,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然后管好那个专业的人,不至于为其所愚。能做到这些,一般来说就能搞清楚所谓真相。当然,这也就是那么一说,真正做的时候,能否做的到,才是考验一个官员能力的时候。想要做一个亲民官,这些本事是必须有的。这一案,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指使杀手行凶,又买通了衙役锦衣放水。不过找的人不是什么绿林强徒,多半就是要钱不要命的穷鬼流民,虽然狠辣但是没什么武艺,所以没能把人杀掉。随后又买通郎中来做下一步安排,连晚上在我门外放炮仗的,都是那些人。至于具体是谁……等张了金榜之后,我自会把他们挖出来。”
汤显祖听的入神,点头道:“范兄,我早说过兄之才学胜我十倍,单就眼下这一案看,就足见兄台手段高明。若为亲民官,必是百姓之福了。”
范进笑道:“当今天下人人都重京官轻外任,视外放为苦,就算督抚疆臣,都想着立个大功回京做部堂,没人乐意在地方上受罪,你倒希望我外放?你没听京里人说么,时运低,放三西。万一我放到江西去倒不错,咱们弟兄正好一起写唱本。”
汤显祖也笑道:
“小弟老家民风尚好,不至于一言不和就动刀子,唯一一点坏处就是喜欢告状。范兄若到江西,正是如鱼得水。其实小弟也知道,京里比外面要舒服。可大家都贪图舒服,那苦寒之地百姓又该如何生活?小弟听说有的县长期由佐二官护印,正堂官待在京里就是不肯下去,他不到地方,很多事就开展不了,下面的人也渐渐不惧王法,那些泼皮无赖,就靠着武力欺压良善为非作歹。在京师都有人敢拿刀砍人,在那偏远州县又该是什么样子?我辈若不能以教化治这险山恶水,愚顽刁民,又怎么对的起自己所学?”
“汤兄你说的那些土棍恶霸,就像是砍伤郑国泰的人一样,虽然可恶,但是不难治。只要衙门愿意,下的了决心,就没什么治不了的。”范进喝了口粥,指着灯市口大街道:
“其实你看,这些衙役差官若是不与匪徒勾结,能够遵守本分,严格执法,大多数人根本就不敢为非作歹,少数凶徒只一拔刀就按住他,来这么几次,就没人敢做坏事了。所以这个问题在于治吏,可是任你官清似水,难防吏滑如油,光是有决心是没用的,还是得有手段!”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说到县城,为地方之道,首在不罪巨室。当地的士绅义门,比起泼皮无赖难对付多了。前者好歹还怕官兵,后者跟官府是一体的,说不定驱使官兵比你还方便,论关系论势力,你都未必比的上他们。所以要想做好亲民官,首先得想好怎么亲民,又该亲谁打压谁,以及能用的上力量有谁。再说这天下,哪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想要个公道,不容易啊。”
汤显祖被说的没了话,若有所思道:“退思兄,你这番言论发人深省,小弟受益良多。好在这一科我没中,等到回乡仔细揣摩揣摩,想想做官的道理。等到将来中了试做官时,就不会做糊涂官。”
“义仍兄,你真想做个亲民?以你的才学和性情,其实小弟觉得,做个词臣或是风宪都很合适。”
汤显祖摇头道:“我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做翰林不适合我,只写些颂圣的文字,再不就是一起修史编书,没什么意思。只有到民间,亲眼目睹民间疾苦,百姓困厄,才有可能写出好唱本,让百姓喜欢听。比起紫袍金带,我更想要百姓们都来听我写的戏。只是……有范兄珠玉在前,小弟怕是拿不出什么好唱本了。”
“当时王弇州鸣凤记一出,也有人有类似想法,结果呢?别妄自菲薄么,我这里正好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敢不敢写。”
“范兄请讲。”
“话说大比之年,四个书生同为进士,这种时候自然要文会啊,聚会一下庆祝啊,然后四个人看对方比较顺眼,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