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若是不说,妾身岂不是要被蒙在鼓里?范老爷又是人参汤,又是补品,原来是孝敬师母之意?书生讲礼仪伦常,今日妾身总算是见识了,范大老爷果然是个孝敬师长之人!给自己的师长打点的很是周到,就连为他暖床之人,都肯废这么多心思!”
她本来就出身市井性子泼辣,原本的一番心思又都落到空处,一时便没了太多顾及。不管范进这人有多可怕,想说什么说什么,语气很有些不善。范进倒也不恼,看她发怒的样子,反倒笑起来。
“冷静,一定要冷静。你现在身子不好,这个时候闹起来,对你自己不利。你先喘口气再说。”
郑婵板着脸道:“范公子若是已经把妾身送与了你的老师,妾身便是你的长辈,你这样嬉笑似乎不应该啊。”
“郑姑娘说笑了,你是个大活人,不是什么物件,哪能由得我送来送去。再说了,范某也从没想过,把你送给谁。”范进笑道:“这个事确实采茵跟我提过,我恩师确实也是自己在京,身边没人照顾。如果给他找个女人侍奉他,是一件好事。但是前提一定是要两相情愿,不能勉强。以郑姑娘的品貌,恩师自不会拒绝,但是我没问过郑姑娘你的意思,又怎么会做出这种安排?其实我自己也想过,你多半未必有这方面的念头,你们两人也未必相得。我恩师那个人虽然不是迂腐的古板君子,但也不算个有趣之人,长年做地方官的,人有点威严。最好是个寒门书生之女,自己识得文墨,也懂得那些读书人的规矩,与他过日子才能相得。郑姑娘风风火火的性子,大家其实都很别扭,不合适。现在看郑姑娘如此态度,自知对我那师长没什么好感,这件事就更不必提了。”
“你是说,你拿人参给我补身,又对我这么关心,不是因为你恩师的缘故?”郑婵那双哭红的眼睛紧盯着范进不放,生怕错过一丝细节。范进也直视着她的眼睛,与其对视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当初也曾拿了一根参出来救了郑兄,难道也是有所图么?郑姑娘受此惨祸,归根到底,都是我们这些做官的人,没有把差当好。地面上的坏人不能抓住,反倒与其狼狈为奸,才害良民受害。再者,这件事里那个最大的恶人,我非但不能把他揪出来以国fǎ_lùn罪,反倒还要保护他,不让他的名字出现在案卷上,这也是我一件有负于姑娘之处。两下合一,我做这事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赎罪,而没有其他的想法。这是我的心里话,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说出来。”
他叹口气道:“郑姑娘不管是冲我发脾气也好,还是恨我怪我也好,范某都没什么话说。为官者理应为民做主,我百姓申冤。一个合格的官吏,应该不管涉及到谁都一查到底,按律治罪。百姓期待的是这样的官,戏文里也都是这么个演法。可是范某……真的做不到。我不是戏台上那些无所不能的青天大老爷,没有能力按你们的想法,把坏人都抓出来杀掉。所能做的,就只是力之所及范围内,尽量做一些补偿,说起来,我与严清,翁大立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最多是他们没做补偿,而我做了一些,可是比起你们所受的痛苦,这所谓的补偿,又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现在想办法弥补郑姑娘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还想着违背你的意愿,替你做什么安排,那不是越伤姑娘越深么?我这么说,郑姑娘总该相信了吧?”
郑婵原本被钱采茵气得心里发堵,又想着自己不得不嫁一个半大老头子做填房,心里更觉委屈,不管不顾地闹起了脾性。可此时听范进如此说,内疚之余,又有些愧疚。自己的身份和对方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使对方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也没有必要如此道歉。更何况,范进所做的事,也不算对不起自己。
她此时已知,给朱国臣做靠山的男子是冯邦宁,其叔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冯保冯公公。那人在百姓心中,便是如同前朝刘瑾般立皇帝一样的角色,哪是升斗小民能招惹得起的。被冯邦宁占了便宜除了认倒霉,又能怎么样呢?可着京师被他祸害的女子不在少数,又有谁能讨回个公道来?因此范进这番道歉加上坦白心迹,反倒让郑婵很不好意思,支撑着坐起来,拉住范进的手道:
“大老爷,妾身是个小老百姓,字认的不多,没有什么学问。说话办事都很粗鲁,你不要跟妾身一般见识就好。方才是听了钱姑娘的话,以为……以为范老爷要把妾身送给你老师做填房,心里憋的慌,闹了一通。你不要怪我,更不必说什么对不住的话。没有范大老爷,妾身这条性命早晚送掉,不管从哪里说,你都是我的恩人,就算要我用性命报答你也是应该之事。哪里还用的着说什么对不住。戏台上的青天是假的,在这世上,哪有那等人,即便是当年那位海青天,也不可能治的了那等恶人。妾身是自己命不好,不能怪别人,您可千万别再想什么对不住的事。等妾身身子好了,还要当牛做马,报答大老爷对妾身的救命之恩,要是您也觉得对不住我,我又觉得对不住您,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范进笑道:“郑姑娘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了。是啊,要是大家都这么客气,那日子就没法过了。所以你别生采茵的气,她也是一番好心,只是没问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