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当然也明白,大明的繁华属于天子脚下,属于锦绣江南,但是于九边之地的军民而言,却没什么感觉。即便张居正是个关心边事的首辅,也没法把他的关怀化成实物填饱那些人的肚皮,或是给他们平安。
固然腹里地区也有不少百姓挣扎于死亡线上,每天奔波不一定能填饱肚皮,一场瘟疫可能夺去很多人性命。对比边塞而言,他们依旧值得羡慕。当京师附近的百姓为今年庄稼的收成而担忧时,边关百姓所要担心的是自己能否活着看见庄稼成熟,以及庄稼成熟后自己所在的土地控制在谁手里。有些人离天堂很远,但是比起身在地狱之中的人,总归还是幸福多了。
“在那种地方的人,不能用腹里地区的规则来要求他们。大家生活的环境不一样,规矩就不同。水至清则无鱼,很多时候人们口诛笔伐的罪大恶极,说白了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在不就是根本没在那个环境里,无法体谅他们的难处。无数的大道理也抵不过一句话:我要活下去。为了活命,人们做什么事都很正常。”
“这我能够理解。”
“能理解就最好不过了。退思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很多话不用我提醒自己应该能想明白,京师里的人喜欢说九边民风剽悍,兵卒不驯,九边兵将则认为京师里来的老爷目中无人,不知边上疾苦。两下的矛盾,往往就是这么产生的。只要做到前半夜想想别人,后半夜想想自己,我想就不至于闹出什么冲突来。我对退思有信心,别让我失望。”
张国栋说完这些便不再喝酒,只低头吃饭,不再说军务上的事。等到他离开之后飞,范进打开包裹,发现里面除了地图,另外还有一份厚厚的名册。在名册上记录着百多个名字,每个名字下面都记载着其本名、现用名、原籍所在、家庭情况,外加经营商品,往来区域、部下人数多少最后还有联系方式。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商队首领,这一百多个名字,就代表着一百多个商队。虽然在俺答封贡之后,明朝在边塞上开马市榷场,满足两下的商品交易需求,但是对于那些草原上的部落来说,单靠马市还是不能够满足生活需求。再者说来,也不是所有部落都有进入马市贸易的资格,与明朝马市交易,必须持有朝廷颁发的金印,而这枚金印就掌握在俺答汗手里。
谁拥有金印谁才能在文书上盖印,有了印戳的文书才具备和大明贸易的资格。各大小部落想要贸易,就得先设法取悦于俺答,才能把物资拿出去交易粮食或者棉衣、铁器乃至丝绸、茶叶。交易的数量也受控制,自己的自主性不强。
很多小部落只依靠马市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另一股势力就填充了这个市场的空白,也就是草原上的行商。这些人另一个身份就是走私商人,他们越过边墙,给蒙古人带上急需的物资,换去牲口或是金银,从中谋取暴利。对于这些小部落而言,商队往往意味着活下去的希望,所以通常情况下,他们不会攻击商队,反倒会对商人加以保护,真正杀害商人的则是边军以及大部落的游骑。
吃这碗饭的,多半是桀骜不驯之徒,很多就是马贼兼职客串,货物来源也极为可疑。张国栋手上居然有这么一份名册,就让范进心里觉得可疑,也对这些商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张舜卿对此倒是感觉平常,“职方司掌管天下舆图,那些舆图也要有人画啊。虽然边军有夜不收,但是他们是刺探军情的,绘图这事并不方便,再者离兵部也太远。兵部专门有自己人负责绘制地图,顺带打探剧情,这些人的上司,便是职方司。这位张国栋,多半就是职方司里管那些人的头领,这些商队的人,就是他的手下。他们在草原上贸易,可以趁机观看地形,也可刺探北虏虚实,如果有什么异动也可以及时上报,免得被打个冷不防。再者,这些人做生意,也是朝廷的一种手段,让这些小部落不至于衣食无着铤而走险,尽可能维持边境太平。他们表面是私商,实际大多是朝廷的人,或是与朝廷有关系,其中有一些,还是世袭军户。”
范进也听明白了,这些商人只是掩饰身份,其实都可以算作大明的军情人员,张国栋给自己的,是一份情报人员档案。在他的身份来说,做这种事是有点犯忌讳,肯这么干自然是有所图。得到这些情报人员的帮衬,对于自己的行动肯定大有帮助,但是自己显然也要做点什么,作为对张国栋的回报。
回想着他说的话,范进隐约感觉到,可能宣大边防上,存在着一些纸面上非常可怕的纰漏,一旦兜出来,就会闹个天下大乱。张国栋此意分明是希望自己从中弥缝,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具体是什么事,张国栋肯定不会说,就只能自己去搜寻。至于这份名册,说不定这上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