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显平复了下呼吸,把手下打发出去,在心中默默数了二十下,才渐渐缓过气来。
姓顾的小子如今入了杨平章、陈钤辖的眼,又在郑霖面前晃来晃去——他献了这样一笔大财出来,聚拢了众人的眼睛,轻易是不能动的,不然就是太岁头上动土,立时就能被人查出来。
不算今日,那小子在延州城中还有三天时日停留,自家应当还来得及擦屁股。
不能急,不能乱,忙中出错,正因不是小事,更要好生应对才行。
郑显眯起眼睛,走到一旁的旧文书架上,寻出了当日顾延章入城时的登簿,把他家状部分细看了。
一面看,郑显的心中一面冒火。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不该由那顾大瞎捣鼓,早早在延州城内便把顾家小子结果了,不给他冒头的机会,哪还有今天的幺蛾子!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转头看一眼角落处的日晷,时辰已经不早,再拖下去,就要引人起疑心了,他抖抖衣衫,连忙跨出门去,走到后衙的旁室寻了几个心腹差役。
且去会一会那顾家小子,看看他是怎样一个打算,再图后探。
这一处郑显在做着各式筹算,偏衙里头,顾延章坐在椅子上,也在心中想着一会应当怎样应对那押司郑显。
不愧是在延州城内厚植深育数十年的老押司。
方才在公厅之中,见到郑霖同郑显二人相对,便是堂堂通判,对其人也十分器重。
越是这般,他越是能欺上压下,只手遮天,用起来,也该越得力才对。
顾延章把心中主意从头到尾又顺了一遍,把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考量到了,这才放下心来。
终究是根基太浅,能力太弱,便是脏刀,也只能先将就使着。
一面想着,听得外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顾延章抬起头,郑显带着七八个差役自对面走了过来。
顾延章站起身,笑着上前打了个招呼,道:“郑押司,各位差官。”
他客客气气地对着众人行了个礼。
——纵然是脏刀,也总比没有好。
诸人打过招呼,便出了州衙,朝亭衣巷而行。
早有人去衙中领了两匹马,给郑显并顾延章一人一匹骑了,其余差役,则是在后头跟着。
两人各自一人一马在前头并排慢慢行路,才走了两步,郑显便转头看了看顾延章,笑道:“不愧是少年英侠,上马能杀贼,下马能文章,以大义为先,舍小家而顾大家。”
他这叫做话引,看对方如何回应,便大概能瞧出这人性情。
顾延章也转过头,拱一拱手,谦逊道:“年少无知,全靠长者照顾,不过有些祖上传下来的富贵,保不得太平,也救不得家国,若是能为前线儿郎派上用场,也不算延章辱没了祖先。”
郑显点一点头,道:“倒是献得干净,没个气量,是做不到的。”
他这一厢还在夸,正想往下引话,不想突然被对面少年郎打断了话头。
“押司,莫要再夸了,若不是走投无路,小子也不会做此无奈之举。”
郑显一愣,却见对面那人面上带着几分冷意。
“也不瞒押司,我此次回来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顾延章冷冷道,“押司在衙中多年,自然知道夫役罢?”
不用郑显接话,顾延章已是往下继续道:“我当日回延州,本待要继承家业,为父母兄长收尸建冢,不想才到没多久,便被族中叔叔寻上门来,转日就得了衙门征召,叫我去服定姚山夫役。”
“我一个单丁户,有甚夫役可服?不过是那亭衣巷的贼子陷害之计而已!那贼子仗着有个弟弟为里正,便把国法州规当纸糊的,随意揉捏,为着我家中偌大产业,勾结了定姚山中管勾库账、人事的官人,想要陷我于死地,不想小子命大,竟得了陈钤辖青眼,还将我举荐到杨平章面前。”
顾延章的声音之中尽是冷硬,眉眼之间也全是锐利,盯着郑显道:“押司,此番回城,我已是同平章请过示下,平章授意,若是那贼子当真颠倒事实,偷我家产,必将叫其绳之以法!小子此回已是盯上了,与那贼子不死不休!”
他坐于马上,身上穿着书生的青布襕衫,却丝毫不显半分文弱。
顾延章本就生得高大健武,他五官英俊,不用看相的来说,任谁瞧一眼,也晓得这是正气堂堂的脸面,那两条眉毛更是利剑一般,衬得此时眼睛中的怒火同恨意越发浓烈,看得对面的郑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初出茅庐的小儿,不知深浅,麻烦的是竟还有脑子!他耍起狠来,当真是会把摊子给掀了的!
活了几十年,郑显算得上什么人都见识过了,最嫌憎的就是这一种,他们一身硬骨头,自以为天下间都该照着他脑子里的规矩去走,看见什么不平事都要管一管。
若是没本事的,只要过得几年,自有世事教他规矩,碰壁碰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老老实实了。
可若是有本事的,当真是有能力叫这世间照着他脑子里的规矩去转,那简直是倒了大霉!
大半辈子当中,这样的人郑显已是遇到过一次。
同平章事杨奎……
纵然此时两处离得远远的,一想到那个人,郑显还是忍不住心中打了个颤。
年过半百了,性子还是倔得同头牛一样,性子也独断专权,把下头管得死死的,谁不照他的规矩来,他就拿谁来开刀。
自己被盯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