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用臣道:“大公子正是年少有为,锐气十足,不撞南墙怕是不肯回头,只若是撞得狠了,实在也不行。以臣之见,京畿治水事体甚大,不仅关乎城中沟渠,也关乎京畿堤坝,下头腌臜之处甚多,牵涉尤广,想要朝夕之间尽得全功,甚是艰难。”
张太后叹道:“我也是如此思量,只这孩子一心做事,拦了他这一下,反倒不好。都说过刚易折,他从小就聪明,又耿介,也不很小的变通,行事总要依从君子之德,从来正来直去,哪里真正见识过刁蛮之辈的厉害……”
她看着面前水利司递上的开春通渠奏折,好像在说给崔用臣听,好像又是在说给自己听,喃喃地道:“他既是有心做事,也不当埋没了,只好委屈些。”
又抬起头问道:“我前日看了花名册,寻了半天,从前那一个……许师简,而今在何处任官,怎的找不到他名字?”
她想了想,道:“我记得从前放他去寿州养老,可去翻了眼下寿州知州名字,却是个不识得的,许师简这是调往何处了?”
忽然被这样一问,崔用臣也记不太起来,一时有些卡壳。
正当此时,后头一人却是站了出来,道:“太后,许大参元祐三年在寿州上表请辞,只说病体缠绵,先皇怜他年迈,虽是有心要留,到底还是准了。”
张太后听得那声音不太耳熟,回头一看,却是自己早间传进来要问话,却一直往在一旁的朱保石。
她顿时点了点头,道:“你从前管勾皇城司,倒是还算有几分用心。”
又眉头一皱,道:“我记得他比黄昭亮也大不得几岁,原来放到寿州,不过是给二哥留着人用,怎的后头又不用,还准了给他致仕?手头本就无人,还把有用的都弄走,这皇帝是怎么当的!”
朱保石原还想说几句讨巧的话,不想才酝酿完,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听得张太后后头接的这许多抱怨,连忙低头敛眉,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张太后自桌案左手边取了一本册子,放在面前打开细看。
那册子纸上甚新,可边角已是卷磨得厉害,一看就是这一阵子用得太过频繁所致。
她一页一页往后翻,开始还边看便想,到得后头一目十行,显然是十分不满意,将那册子一掩,随手推到一边,对着朱保石问道:“我记得那许师简是江宁府出身,是也不是?”
其余人得了这一句,十有八九便是问一答一了,可朱保石管勾皇城司这许久,又在赵芮跟前多年,却不是吃干饭的,他并无半点犹豫,立时上前道:“正是,听闻许大参家中次子正在太学读书,原本今年便要科考……”
张太后看了他一眼。
朱保石连忙接着道:“去年许大参生辰,陛……先皇派了人去祝寿,问及此事,才得了大参回奏,说是为次子亲事,开春便要入京,若是没甚变化,怕是而今已是在路上了。”
张太后顿时来了兴致,“哦”了一声,问道:“定了哪家的?”
“是董希颜董少卿家的。”朱保石恭敬地道。
张太后琢磨了一会,只觉得有点意思,又问道:“他那儿子书读得如何?”
“听说每月太学私试,那许二公子俱是上等,而今正是上舍生。”
“及冠否?”
“去岁才及弱冠。”朱保石道。
“可是得了免试?”
朱保石立刻道:“却是不曾听说……”话才落音,忽的又想起来,连忙补道,“去岁太学的免试仅有三人,其中俱无姓许的,想来并未得免试。”
他一面答,一面觉得在家今日甚是机敏,运气也是极好,正微微松了口气,余光忽然瞟到前头的崔用臣面无表情,不由得心中一凛。
然而他很快就将此页翻了过去。
不遭人妒是庸才!
龙椅上坐着的,他虽只跟过一个,可已经算是琢磨透了!
是皇帝都说自己无人可用,是皇帝都想要天下英才俱入我毂,可实际呢?中书才有几人?枢密院中又才几人?
难道天下当真寻不出几个人才?
不过是没有机会露头而已。
先皇赵芮在时,宫中数百名黄门,其中光是有品级的就有近百个,可赵芮一眼看去便能叫得出名字的,绝不会超过二十人。
至于朝中,一旦有什么事情,用来用去,还不是那惯熟的几个?
天子也是懒的。
上位者俱是懒的。
都说能者多劳,不过是天子懒得去认识新人而已。
用得惯了,大事叫你,小事也想着叫你,无他,顺手罢了。
想想从前先皇在时,白日有朝中大事,唤一声“郑莱”,晚间夜壶满了,开口也是叫一声“郑莱”。
难道除却郑莱,那福宁宫中寻来寻去,便寻不出个会倒夜壶的人来吗?
然则用得顺手了,只听得天子一句话,郑莱便知是夜壶满了,旁人被叫了过去,先要问何事,再要问天子有何所求,问来问去,尿都憋回去了,人也醒了,这觉是睡还是不睡?
便似郑莱、许继宗这样的,宫中并不是没有更多,给了旁人机会叫天子熟知,未必不能做到他们的位置。
只是缺个机会而已。
若无机会出头,便是你再多能干,被人踩死也无人知。
可若是能在天子面前留了名字,叫他用惯了你,便是旁人再嫉恨,又能如何?
朱保石一惯自负己能,这能力不但是干事的能力,更是造出机会去干事的能力。
他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