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李庐谷一颗年轻的心,死在了东莞农历二月的春风里。
几乎身无分文而又失去工作的那几天,他把自己局促在逼仄的十元店的出租屋里,呼吸困难,目之所及的是斑驳的四壁,以及几只胆大包天的蟑螂。
在那间散发着霉变气味的潮湿的小房子里,狭小的空间仅仅容身,躺在冰冷僵硬的床板上,他不断地思索着人生的意义。
人在忙碌的时候,大脑里想的都是事,是无暇来思考人生意义这个大命题的,但在失意潦倒的时候,在失业无所事事的时候,这些思索或者说是反省,会占据着大脑里空白的部分,而且,这样的思索多了,人就会感觉内心失衡,容易愤世嫉俗,也就容易发疯,容易出现幻觉。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这不平等中通常凝聚着一个家族多少代的拼搏,是祖辈们打下的基业,让大家站在了不同的平台之上,所以,人的一生都是由很多情节曲折的故事组成的,有悲壮的,有喜悦的,有短篇的,有长篇的,有可以公之于众津津乐道的,有埋藏很深独自面对的,从投胎到娘的肚子里的那一刻算起,人生的大故事就已经有了背景,有了情节发展的大致走向了。
属于每个人的那些故事章节,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一个字一个字来书写,而普通打工者的生命,却往往是用来在异乡不断地被人或者被自己折腾的。
当你不愿意脚踏实地地去改变自己的处境,而是陷入妄想之中,幻想一瞬间就去打破人家祖祖辈辈构筑起的不平等的时候,你就不得不成为人群中的异类。
在东莞失业后的李庐谷,就是这样的异类。
那年,他跟着他的小学同学狡猾哥,来到了心慕之已久的东莞打工,在工业区里,晃荡了很久,找工作的事情依然毫无所获,要不是二根的帮忙,他根本就进不了迈特五金厂,打磨工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是有钱赚,心里还是快乐着嘞,可他最后还是鬼使神差一般地听了狡猾哥的劝,花了五百元钱,通过职介所将自己卖给了一家叫艾莱克电子的工厂,在那里打工谋生,用狡猾哥的话说,电子厂有空调吹,有美女看。可是,李庐谷的命运就是这么苦,第七天,他就被炒鱿鱼了,临走的时候,生产部的文员私下里告诉他,是班长看上了他用高中文凭赢得的物料员岗位,因为班长的表弟来东莞找工作了。
李庐谷知道,生产部的文员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将他被炒鱿鱼的原因悄悄地告诉了自己,她是想让自己死一个明白,可是,他宁愿不知道那些黑幕,这些黑幕,就像他故乡永州之野那些黑质而白章的毒蛇一样,此后久久盘绕在他的脑海里,吐着信子,让他惊恐害怕,把他的夜梦咬伤。
他不得不扛起他的旅行包,滚回到十元店的出租屋里,他不敢见自己在迈特五金厂的恩人工友二根,所以,他租住的是别一处的农民房。
躺在出租屋的木板床上,在一阵香烟销魂的芬芳过后,他狠狠地将燃着的烟头在地上掐灭了,并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戒掉自己已经抽了五年的烟瘾,他之所以毅然决然地做出这样决定,是因为他的腰包里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他躺在床上,仔细地清点了好几遍钱包里的每一张人民币,谨慎得不落下每一张一毛的纸币,没错,不多不少,整整一共还残存有两百五十元,二百五,一个不好听的数字。
“我必须要预留一百元人民币,以便某天自己可以安全地乘坐上开往永州的火车,逃回舂镇。”他这样想着。因此,他真正可以动用的钱,其实只有可怜的一百五十元。
“自己必须要在这一百五十元钱花光之前,在异地东莞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手里的这点钱,已经不能指望职介所推荐进厂了。”望着剥落的墙壁,蛰伏于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对他说道。
从他离职的那天起,东莞就再也没有放晴过,天空一直在下起绵绵春雨,雨水将大街小巷的道路,弄得全是泥泞,到处是湿漉漉的,春风虽然吹面不寒,但是大街上人影明显稀少,眼前的画面勾勒出几分孤单落寞来。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从十元店里走了出来,没有人会关注到他,他安静地走过工业区的那些工厂,奇怪地发现很多工厂前几天还张贴出的那些五颜六色的招聘海报,此时绝大部分已经撤掉了,少数的几张,经过细雨的冲刷,微风的吹拂,已经跟败军的旗帜一般,一半在空中凌乱地翻飞着,经过元宵节前的大量招工后,很多工厂的人员基本满员了。
李庐谷从工业区出来的时候,绵绵的春雨已经收住了,他就把雨伞收了起来,这时候,闪现在他一双布满忧郁浓云的眼睛里的,却是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长发少年,那少年迅捷地跳下一辆破旧的二手摩托车,将手里的白纸宣传单,有力地张贴上电线杆子上,他贴完后,又使劲地在上面拍紧实了下,然后又骑着摩托车,一溜烟跑了,春风扬起他一头茂盛的头发,出于好奇,李庐谷向着电线杆子走了过去。
老远他就看见“万元不是梦”五个夺人睛目的粗体大字,李庐谷知道那是招聘广告,脚步就更快了,他希望这一次能够从中找到“男工”这两个字。
他站在电线杆边,细心地阅读起这则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广告,只见上面写着,诚招“公关小姐”和“公关先生”,这“公关先生”不就是“男工”吗?他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