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河时期的天气,不是大旱就是大涝,冬天格外的冷,夏天又能把地面晒得开缝,隔了一座吕梁山,山两边就是两个天地。
山东边多少下了十几天雨,水分充足,万物浇灌,而山西边,则连一颗水珠都没落下来。
这种天气,从春末最后一场雨后就持续到了现在,旱了几个月,地里除了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什么也没长出来。
山西西北边的几个县,已经十室九空,能走的人,要么逃荒到陕西去,那边虽然也是旱涝连连,不过听说明朝凉国公在赈灾,广开粮仓,也许能活命;要么越过吕梁山,去山西富饶的东边,那边晋商成堆,多少有些施粥的善举,不过明清两边正在打仗,兵荒马乱,十分凶险。
无论去哪一边,对扶老携幼背井离乡的人来说,都是九死一生的绝路。兵灾、赋税、徭役等等人祸,与天灾合在一处,已然肆虐了十几年,这两代的山西百姓,在苦难中默默的承受着,大明官员被李自成赶走了,辫子兵又赶走了李自成,前几天又跑回来的明朝故官叫嚣着要复国重开衙,来来去去,上演着一场场的大戏,百姓们麻木的看着,听着,然后背起自己的铺盖卷,踏上逃荒的路。
前路漫漫,何处是吾乡?
王欢站在忻州城头,忧色满面。
多尔衮料想得没错,忻州守将第一时间就投降王欢了,连铁弹都没有费一个。
不过王欢依旧在忧虑,刚刚得到的消息,河南开封黄河决堤了。
大明崇祯十五年,农民军大队围攻开封时,明军曾经人为的绝了一次黄河大堤,希望淹死李自成,不曾想李自成没有淹死,却淹死了三十几万开封百姓,开封一夜成为鬼城,断壁残垣,遗尸遍野。
这场水患,新造就了数十万流贼,充实了李自成的队伍,这是闲话,权且不表。
此刻又决堤了,却不是人为的。
“前些日子下了那么久的雨,我就知道,黄河迟早会寻个口子泻泻火。”王欢用指节敲打着关楼上的柱子,低声说道:“万河汇入,黄河也吃不消的。”
“大堤十年前绝过一次,就没有好好休整过,此次决堤,并不意外。”马万年翻着一本地方志,说道:“连年战乱,地方官哪里顾得上整修,只是苦了百姓。”
“死了多少人?”王欢声音更低了。
马万年合上书本,摇摇头:“不知道,河南还在吴三桂手里,那家伙卡着潼关靠河南一侧,不肯退去,等着观望我们这边的结局。他守得很严,陈大人不好过细的统计死伤数字。”
“平西王当然也不会去赈灾了?”王欢苦笑着摇摇头,看着马万年。
“当然,听说还借机招兵,愿入伍的就发一斗米,现过现。”马万年叹气道:“听说应者如云,大家都想求口饭吃。”
王欢沉默了,背过身去,抬头看着天上云卷云舒。
马万年无声的站在后面,低头数地上的蚂蚁。
“人生百态,花开花谢,自有定数,我们现在鞭长莫及,做不了什么事。”良久,王欢道:“百废待兴,方可大展宏图,天灾人祸,熬过了,就是盛世,看时间长短而已。”
“对官僚大族来说,天下更替,不过换个老板过日子,站好队跟对人,又是一个好年景,只要不投机行险,很少有举族倾覆的例子。遭殃的却是老百姓,天底下最无助的就是他们,君王一怒,伏尸千里,有时候想一想,都觉得可笑。凭什么他一怒,就要伏尸千里?谁给他的权利?”
“家天下王天下,为什么天下人都要为你这一家子尽力?这种模式,早晚就玩完,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凭什么君王家就要百世传承?后世子孙就没个二愣子傻儿子?这种人当了皇帝天下能不乱吗?”
“天下乱则百鬼生,又是一次浩劫,穷究根本,就是家天下的弊端,王朝更替,那一次不是初时欣欣向荣,过得百年就暮气沉沉?其实都是在历史中痛苦轮回,没有制度上的根本性变革,早晚都是一条死路。”
仿佛对着太阳自言自语了一阵,王欢摇摇脑袋,看到了张大了嘴巴作痴呆状的马万年。
见王欢回头,马万年猛然垂首,双手乱摇:“大人、大人,末将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看他小心翼翼如遇鬼神的样子,王欢不觉莞尔,笑骂道:“怕什么?我都敢说,你就不敢听么?这么小的胆子,滚去李廷玉手下当几年兵再回来!”
马万年立时抬头,笑颜逐开:“那敢情好,大人,说话算数。”
王欢无奈,指着他鼻子道:“别这么猴急,等你满了二十一岁,就外放你出去当兵,现在,踏踏实实的把差事做好了再说!”
马万年欢喜的应承着,想起刚才王欢的话,不由得少年人的好奇心作祟,低声问道:“这个,大人,刚才您说什么要革除家天下王天下,那革除了,又换成什么呢?难不成要让几家人来坐天下,皇帝轮流当?这不是说唐传里面的瓦岗寨吗?”
王欢一愣,没料到这少年联想还挺丰富,仓促间居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来给他解释,原地思量了一下,恼怒起来,喝道:“多尔衮去了哪里?为什么还没有消息?快去催问!”
马万年落荒而逃,屁颠屁颠的去了。
……
苏勒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躲在草丛里,如一头隐蔽伺机的猎豹,静静的看着远处一队明军呼喝着经过,一边走一边推推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