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来人,一听就是个少年。
或许正处于变声期,他的嗓音有点嘶哑;但亲和的腔调、柔绵的语速,却能令人忽略那粗嘎嗓音带来的不适,仍有如沐春风之感。
有人来探望女儿,沈月自然是高兴的,只是……
如今这荀府,长房嫡长子荀徖将满十六,去年正月,嗓音就已恢复正常;嫡次子荀衍倒是年方十三,却又是个病秧子,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在自己院中读书、养病,与璨璨全没交集;而她们二房的荀谌和三弟妹的律哥儿都还年幼。
那这,来的是哪家的儿郎?
沈月慢慢松手,放了女儿下地,却僵在床边,不知该不该过去开门。
荀元惜倒是几乎瞬间,就辨识出这便是当朝三皇子,她的未婚夫——萧榈!
因为她对萧榈,实在是太熟悉了。
三岁之前,她俩睡过同一张床;五岁后,不常见了,但因是自幼定亲,没太多顾忌,也时有书信来往;直到九岁的今日,他来退亲。
此后几年,她丧母失恃,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百苦;而萧榈却博得皇后青睐,封王,封太子,如鱼得水,步步高升!
前世的她,对萧榈虽说不上恨,却也怨极了。
毕竟,她打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这个“温文如玉,有君子之风”的三皇子的!
年幼不懂事的她,也曾问过他对这桩婚事,是否满意。
当时,萧榈没有回答,但却折了一枝桃花,亲手别在她的发上。
这不就表示,他也是满意的,满意这桩婚事,满意她?
于是,她的目光才会不自觉地追随他,关注太多、期待太多……
哪知道,最后却是因为他,她的整个人生都全盘崩塌!
所以,刚在宫中崭露头角,她便想尽一切办法,打听萧榈的事。为此,甚至废了昭兴帝贴身的府军中卫两个暗棋,被林铎狠削了一顿。
正因为太过熟悉萧榈,荀元惜才觉得诧异。
九门角楼还未鸣鼓,他怎么就进府了?
而且,前世的萧榈分明是一来,便直接到主院正堂,找祖父商议退亲之事去了,怎么现下却来了她这观澜轩?
难道是想确认,她是否真如外间传闻所说,毁容了?
不,不可能!
且不说前世今生不该有所不同,就算真有变化;可她是美是丑,是刁钻跋扈,还是温柔如水,萧榈都不会迎娶她。
她曾亲耳听他说过,在他看来,他母妃与她外祖母早年的约定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他那正妃之位,可是留给他心中那道明月光的!
呵……
明月光?
她倒是很期待,萧榈再将他那明月光迎娶过门那一刻!
不过,不管怎样,人既然已经来了,眼下的她还真没理由,也没资格将一个皇子拒之门外。
再说了,便是他不来这一趟;她今日,也是要去见他一面的。
不过片刻,荀元惜心念百转,勾起嘴角,无所谓地笑了笑,飞快地脱掉了刚穿上的外衫,手足并用爬上床重生躺下。
掖好被角,把脖子以下都遮了个严实,元惜对一脸莫名看着她的沈月说:“娘,开门请人进来吧。”
可是,素来干脆利落的沈月,这时候却犹豫起来。
“这……璨璨啊,外面是个男的!”
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这是东昱世人皆知的常识。
沈月便是再不知礼,也记得这一点。
她倒不怕什么,可女儿不是向来很在意这些吗?
对上娘亲惊诧的目光,荀元惜微微一怔,失笑摇头。
“娘,没关系的。‘男女七岁不同席’是说不能同居、同食,却不是连面都不能见。再说,三皇子殿下肯定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要是我猜得没错,这作陪的,多半是……”
有那“梦悟玄机”的托辞在前,她和娘亲私下说话,是再无顾忌。
见识过元惜威势大开的沈月,也没觉得女儿这超越年龄的成熟语气有什么不对。
只是,荀元惜话还没说完,外间就响起一道有些沧桑的低沉男音。
“璨璨,方便吗?祖父可否入内?”
荀元惜猜得果然没错,以“清雅守礼”闻名京都的荀府,自然不可能让三皇子独自来这女儿家的闺房,是以,这陪客,正是她的祖父——礼部尚书荀颂。
荀颂也不知屋内情况,之所以不像萧榈那般询问门口婢女,是有意借此告诫孙女,三皇子并非单纯地前来探望,无论她是睡是醒,都不能拒之不见!
若此时,在这观澜轩的,真是那个还没满十的小姑娘,或许荀颂这么一番“苦心”,就要白费了。
然而,曾经亲手将祖父拽下首相之位的荀元惜,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荀元惜假装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又拉了娘亲,在自己床边坐下,才开口请进。
荀颂比崔老夫人还年长一岁,现下已五十有六。
但,别看他须发皆白,姿容却依然俊雅,一袭阔袖青衫更显气质非凡,如松、如柏!
虽然年迈,还身居高位,荀颂却不敢托大,拱手请了三皇子萧榈先行。
只是,有他这么个珠玉在后,便是受人广为称赞的萧榈也被衬得风度全无,仿若一个寻常百姓家的稚嫩小儿。
看果然是三皇子来了,还有自己的公爹……
沈月赶忙起身行礼。
荀元惜却是手按床沿,撑了撑,又似体力不支般躺了回去。
脸上扬起讪讪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