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娘叙述着,语气平缓,如同并非生在自己身上。明夷却见她眼中光彩格外不同,像头一次探险猎奇的少年,有努力克制仍免不了外露的自豪,有仍然回味着当时的紧张而产生的兴奋余韵。
如换了葵娘这般普通小女子,应是惊魂未定,越是回想,越是恐惧。即使明夷这般见惯风雨,面对的是一个老练的江湖人,安排这环环相扣的骗局,也难免后怕。
胤娘不同,她是个天生的冒险者,这样的人,身上有不可思议的能量,能达成蚍蜉撼大树的奇迹,非不自量,而是有奇志。也有极大的破坏力和难以预知性,常常带来千里之堤蚁穴之溃。
明夷甚至有一刻开始担心,拾靥坊这个浅池,养不养得住她,未必是一条蛟龙,但极可能是野性难驯的一条水蛇。
夏幻枫疑惑道:“那旧宅平素无人居住,不会露出破绽吗?”
胤娘笑得极为甜美,看着明夷:“师父料事如神,思虑周到,一早前去布置了,连我刺绣所用的物件、平素的衣裳鞋子都带了些去。亏得如此,那刘义宗并非莽汉,我晕倒被他抱进屋时,我见他四周打量了一圈。”
时之初解释道:“这却未必是怀疑你,江湖中人,到了陌生地方,下意识便会四处打量清楚,唯恐有敌人埋伏在暗处。”
胤娘未再回应。自从她得知明夷与时之初的关系之后,十分避嫌,再也不曾喊过一声初哥哥,能不搭话的地方也不搭腔。这点,倒让明夷心里头舒泰不少。可想到连自己这份舒泰都是她计算之内,明夷也不是滋味。如此刻意避开,显然是知晓明夷小气介意。
又问了几句之后的事,也都是预料之内。明夷似自言自语:“刘义宗现在不知在何处。”
时之初想了想:“我那**药劲道极强,即使算上他有于一般武者的内力,也许今日辰时之后方能苏醒。若追往渡口,便看他会否执着追寻而去了。追去,各个渡口打听,一直到荥阳,七八日也回不来。若不追去,今夜他该在天一帮营寨。”
明夷捏起盘中一颗乌紫可爱的葡萄,放在桌子正中央:“我押他会追。”
夏幻枫放上两颗:“我也押追。”
洪奕觉得有趣,也放上两颗,身子倒在夏幻枫臂膀上:“我当然跟我冯郎。”
绫罗笑道:“我不会与运势强者对赌,跟。”
胤娘万分笃定,嘴角上扬:“以我与他相处时的感觉,我赌他定要找到我问个明白。”
众人皆看着没说话的时之初,他将桌上的葡萄一并揽了过来:“看来无人对赌,别浪费了这佳果。”
明夷又问:“胤娘,你觉得叶如何?”
胤娘愣了下:“此人表面轻佻孟浪,眼神深不可测,不好估量。但我瞧他看着我的样子,似格外不同些。我也不明白。”
明夷说道:“他以前有个心爱的女子,是官家私养的舞姬,擅汉舞,只是天妒红颜,病重殒命。因此见到你,便如见到多年前的那个女子一样。”
这点,原本胤娘是不知的。明夷刻意说出,也是想让这小妮子保持清醒,莫真以为叶是对她一见钟情。
胤娘脸上并无半点不悦之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绫罗说道:“他后来与我打听胤娘的情况,我照明夷交代的说了,胤娘是明娘子介绍来行露院的清倌人,其它不太清楚。”
明夷看着洪奕,叮嘱道:“你这几日定要好好留意,见到叶来了,要主动出击。莫让晚晴截了胡,虽然她没能力坏了我们的事,但万一说了什么让叶起疑,也是麻烦。”
洪奕讶然道:“早知我就不上来陪你们,在下面看着才好。”
明夷拉住她:“算了,他不是那种急色之人,况今日龚君昊赶着要回杭州,刘义宗怕是没了踪影,他应当无闲心来此。”
洪奕摇了摇头:“以防万一,我还是下去看着。至少跟殷妈妈知会一声,待晚些再来陪你们。”
洪奕说着,又与夏幻枫耳语了两句,两人低声轻笑一阵,她便转身离开。
明夷继而交代胤娘,既然要扮作行露院的清倌人,就要做足全套。闲时听绫罗教诲,熟悉行露院的种种规矩,怎样待客怎样伺候酒席。夜里听师娘子的安排,要侍酒或献舞都好好做。叶一定会来,来了之后拖住他,一步步让他产生更浓厚的兴趣。
胤娘一一记下,说道:“那胤娘也下楼去了,看师娘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她恭恭敬敬向诸位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绫罗看着胤娘的背影,许久,回过神来,对明夷说道:“你从何处找到这么个……”
她欲言又止,似找不出合适的语言形容。
尤物?她的容貌稍嫌平庸,在平常人之中算得上清秀佳人,在汇集了长安、扬州两地顶级美人的行露院,她便似一棵小小的萱草,有忘忧之名,无娇艳之姿,不骄矜,不夺目。
她是个宝物,也是个利器,更是个人精。明明听话、聪明,能完成所有需要她完成的事,甚至比你所要的更加好,但在有历练有眼界的女子眼里,她绝非善类。
她的野心和世故,可以在目标面前藏匿得丝毫不存,人畜无害,如在刘义宗面前,也可若隐若现,收放自如,如在叶面前,更可昭然若揭,坦荡荡放在桌面上谈,如在明夷面前。
活得,格外肆意。
可无论她们如何忌惮她,不喜她,却不得不用她。她有不可代替之处,有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