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九年,初秋,江南杭州王家老宅。
俗语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日傍晚毫无预兆、噼里啪啦落了半个时辰的雨,今早起来,王蘅便感受到空气中的一丝寒意,常妈妈一见王蘅打了个哆嗦,赶忙拿了一件厚实些的夹衣裹在王蘅身上,又让一旁正在倒水的金玉把半开的窗户关上,道:“昨儿下了雨,可今日天气倒是好,只是冷了些,大小姐换上夹衣吧。”
金玉急急兑好了洗脸水,又赶忙去关窗,笑道:“我今早起来也觉得有些冷呢,可又怕换了夹衣,到了正午反而热起来。”
王蘅原本还迷迷瞪瞪的,被这寒意一激,倒是清醒了,一边由常妈妈服侍着穿衣裳一边道:“热了就再换单衣呗,难不成为了正午的时候不热,早上晚上就白白冻着?”
常妈妈也道:“奴婢也是这么说,这死丫头就是不听,回头冻病了,有她好受的。”
金玉是常妈妈的女儿,常妈妈又是王蘅的奶娘,遂王蘅与金玉年岁相当,又是一起长大的,关系较其他丫头也更为亲密,听了王蘅的打趣,金玉撅了嘴道:“我要是来回的换衣裳,我娘又要骂我只知道爱美,不用心当差,横竖都是错,大小姐可要替我评评理。”
王蘅被这话逗笑了,想起常妈妈有时候督促自己念书,让自己刻苦些,可有时候看自己熬夜,又要自己别那么刻苦,常常自相矛盾,便道:“金玉的苦衷我可是知道,在常妈妈面前,横竖都是错儿,都要被她念叨。”
金玉和另一个正准备替王蘅梳头的丫头珊瑚便笑了起来,常妈妈也是哭笑不得:“大小姐也打趣奴婢,奴婢还不是为了大小姐好?”又骂金玉:“就知道闲磕牙,还不快去把大小姐要用的红枣茶端过来。”
金玉笑嘻嘻应着去了,王蘅笑道:“妈妈也别这么严厉,金玉爱说爱笑不是挺好的?”
常妈妈一边替王蘅挽了袖子服侍她洗脸一边叹气:“奴婢就盼着她能稳重些才好,不然早晚得吃亏,像什锦或者珊瑚似的就很好,嘴上不说,心里明白。”
一旁捧着巾帕的珊瑚抿嘴一笑,并不吭声,待王蘅洗好了脸便把巾帕送上,又扶着王蘅坐在妆台边替她梳头,常妈妈去倒了残水,又折回来铺床叠被,收拾王蘅的衣裳,忙忙碌碌的。
金玉端着红枣茶进来,服侍王蘅喝下,道:“今儿什锦姐姐从家里回来,咱们又有爽口的酱菜吃了。”
什锦虽是王蘅的贴身大丫头,办事稳妥,人又忠心,是王蘅身边的第一人,但她并不是王家的家生子,她卖身为奴,父母兄弟却都在外头,王蘅爱屋及乌,对她十分宽容,隔上一个月两个月的便会让她回家瞧瞧,免得骨肉分离。
次次回去,倒也没让她空了手,不是赏银子就是赏吃食,什锦的祖母过六十大寿的时候,王蘅还特意让什锦捎一匹万字不断吉祥团花的料子回去做贺礼呢,这都是看着什锦的面子。
什锦的娘感激王蘅的恩德,便做了一些酱菜送给王蘅品尝。
没想到王蘅竟然十分喜欢,连带着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都喜欢,每次什锦回家都是提着满满的两个包袱,回来的时候依旧是满满的两个包袱,装的都是各色酱菜。
王蘅闻言笑道:“既如此,晚上就吃粥吧,正好拿那酱菜佐粥。”
常妈妈嗔道:“大小姐真是胡闹,哪有晚上吃粥的?”
一边说一边又忙不迭的吩咐人把早饭端过来,又督促珊瑚手脚快点,免得饭菜凉了,又指使着金玉叫几个小丫头把王蘅冬天的大毛衣裳晒一晒,道:“赶早不赶巧,再过一阵子,想要这样好的日头可就没有了,到时候天冷了,叫大小姐穿什么去?”
常妈妈是王蘅的奶娘,虽然人唠叨了点,但心地善良,对王蘅也是忠心耿耿,关怀备至,时间久了,王蘅倒是习惯了她风风火火、唠唠叨叨的性格了。
一院子小丫头被常妈妈指使的团团转,珊瑚服侍王蘅用了早饭,洗了手,也赶去帮忙,王蘅觉得无聊,便坐在碧水阁二楼窗边看楼下院子里的人忙来忙去。
王蘅今年年底就满十五岁了,正当花样年华,她又生的极美,素日里也爱打扮自己,遂冬天的衣裳摆出来,足足有十几个大箱子,碧水阁本来偌大的院子,不多时便被晾衣裳的架子挤得满满当当。
矣质分名贵的各色衣裳惹得几个丫头一边忙活一边嬉笑谈天,议论起哪件衣裳是王蘅哪一年做的,穿了几次。
王蘅赤了脚,席地盘腿坐在窗边地上铺着的雪白厚实的狼皮毯子,随手拿了一本杂说游记摊在膝盖上。
秋日的阳光,再怎么浓烈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炎热或者刺眼,只是暖洋洋的,晒得人想睡觉罢了,她的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眯着眼睛,懒懒的听着楼下几个丫头拌嘴。
她房里的几个丫头,什锦年纪最大,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稳重可靠,是她的心腹,再往下数便是金玉和珊瑚了。
金玉是常妈妈的女儿,珊瑚则是王蘅的母亲齐氏留给王蘅的陪房赵妈妈的女儿,严格来说,她是齐家的家生子,王蘅作为齐家的表小姐,自然是她在王家竭力效忠的主子。
不过跟什锦的稳重和金玉的机灵相比,珊瑚就有些木讷,王蘅看她虽然嘴笨,不大会说话,但心灵手巧,做起来事情来也一丝不苟,便让她专门替自己梳头,并且管着自己的衣裳和首饰,这个差事正是要个细心严谨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