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草云郡三百二十五里之地,有一座胤水镇。
三百余座离地扩建的草屋,数十道袅袅升空的炊烟。
围绕草屋的三百余亩旱田中,一片翠绿。
在田亩中,生长杂乱的秧苗间,有野生的杂草。
大部分的旱田中,杂草都很稀少。
但外围的旱田中,秧苗却很稀少。
清晨,灰暗的天空中,有稀疏的雨。
雨水落到外围的旱田中,杂草的草叶趴伏在了湿润的泥土里。
脏黑的泥水,散流在细叶上。
草鞋踩在了旱田中,泥水便漫至鞋面,顺道淹没了草鞋主人裸露在空气中的脚指。
石脑将手中的猎叉倒插在了土里,他弯下腰,双手朝地上一捧,撅起了些泥水。
浑浊的泥水在他的手中,变得不再那么浑浊。
石脑埋下脑袋,张开嘴在手掌间吸了一口,再将水吐了出去。
擦了擦泛黑的嘴唇,石脑脸上露出笑容,他转过头,看向了自己的周围。
三十个人站在他的身旁,他们的脸上也带着笑意。
“今年是个好年啊。”
不顾密集雨滴所带来的寒意,站在离石脑不远的地方,扬起头望着天空的老王,一脸的享受。
就在石脑等人的身后,围绕旱田的一条水泊中,妇女们聚集在潺潺的流水旁。
滚滚的黑烟从水旁升起,年迈的老妪隔着缠起的厚布,端起了坐在火上,土黄色的瓷盅。
旁边一名年轻的女人端来了用水煮过的瓷碗,老妪揭开了盅盖,白色的蒸汽从盅中飘出。
苦涩泛香的草药味道,随着蒸汽扩散在空气中。
老妪将药汁倒在了瓷碗中,年轻的女人捧着瓷碗,快步的离开了水泊旁。
距离水泊不远的地方,有很多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背着行李,全部都蓬头垢面。
人群中没有牲畜,但却有一辆马车。
人群围绕着马车。
马车不大,车厢上却盖着厚布。
灰蓝的厚布上,在中间处,打着三个脸盆大小的红色布丁。
厚布伸出了车厢,在车厢外延展出了很大一片的面积。
裹着铁的六个车轮,有一小半都陷入了土里。
在马车行进的路上,犁出了两条深深的凹痕。
牵马的位置处,十根套马的绳套,拴在十个男人前胸处。
马车停在原地,十个男人围绕着马车席地而坐。
他们没有拿开落至腰间的绳套,他们的胸口延伸至肩膀的位置上,俱都有一条露出血丝的红色纹痕。
即使有着代步的马车,车厢里的东西,也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但他们却一点都不懊恼,时不时投向马车的目光中,也蕴含着喜悦与敬慕。
巡弋着车身,满含着喜悦与敬慕的目光,会落在车厢上,也会徘徊在车厢前。
马车上,车厢前,原本驱马人的位置上,绑着七根竹竿。
竹竿相互间用麻绳捆绑着,竖立在天空上的一端,拴连着数张交叠的厚布。
厚布下,有根身上裹着棉被,横躺在车沿的木板上。
些许雨滴透过了盖着马车前,搭在竹竿上的厚布。
雨滴打湿了有根的脸颊,他将右手从棉被下伸出。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股药香传到了他的鼻端。
有根撑着车沿,坐了起来。
女人端着药,来到了车前。
接过女人手中的药,有根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药碗。
闭着眼睛,仰头一口喝干了药液后,有根将碗递回了女人的手中。
“劳烦你,告诉张婆婆,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嗯。”女人低下头,畏惧的低着身子,朝后小退了一步,有些结巴的道:“好,好,好的。”
有根点了点头,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棉被。
转动着身子,有根将双脚伸出了车沿。
等女子端着碗离去后,有根伸长着脖子,将脑袋伸出了车沿。
小雨逐渐细密,天上的雨云汇聚。
阴暗的天空下,淡黯的光线随着雨水落到了依旧焦黑的脸庞上。
纵横交错,呈黑红色的疤结遍布在他的脸上。
有根,已经被毁容了。
“唉!”叹着气,有根将身子靠在了车厢的横栏上,脸色有些绝望。
他将左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目光仔细的观察着左手,观察着从小臂处朝上,完好的每一寸皮肤。
最后,有根的目光停在了左手的手背上。
剑形的图案上,沾染着些许的雨水。
剑的影子在水中,不仅没有模糊,反而因为水光的折射,变的更加显眼,更加真实。
看着剑影,有根沉默了片刻,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婀娜的倩影。
刚闻完药味的鼻端,似乎从眼前随意飘散的白发中,嗅到了那一阵超脱世外的清香。
于是,有根笑了笑,将脸凑了上去。
下巴贴在了左手的手背上,嘴唇接触着剑形的图案。
有根闭着眼睛,在手背上停顿了良久,才分开。
他睁开双眼之时,看到了手背上的绯红色。
然后,绯红变成了深红。
剧烈的灼痛,从剑形图案上迅速延展至了整个手臂。
有根嘴角抽搐起来,稀开的嘴唇中,两排白牙紧紧的咬合着。
布满鲜红疤痕的焦黑脸庞上,却露出激动的神色,他用兴奋的口气,道:“果然,果然是你!”
泪水从眼眶中滑出,顺着脸颊滴落到了左手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