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以后,我又回归了一段时间的风云人物大部队。抽烟,喝酒,舞厅里蹦迪……只是,韩程不像之前那样频繁的陪着我去玩儿了。只有在听说一中二中三中那些旗杆子扛把子都在的时候,或者说又有混小子小混子约架的时候,他才会跟我一起去。“不是不去嘛?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人多,你这么怂,不安全。”
“切,你才怂,你钰姐我什么时候怂过?哼,这都是借口!”
韩程莫名其妙就看我一眼,嘴边儿带着讽刺的笑,说:“你在我面前,什么时候不怂过?”
回想那段时间,我负责嗨,负责醉,他负责送我回家。我总习惯性爬上他的肩膀,和他隔着棉衣服,两条胳膊扒着他的脖子,借着酒劲儿瞎胡扯。
我胡乱嚷嚷着要喝站前广场的沙冰,要吃一块一根儿的,还嚷嚷着要考上清华北大,要用八百块一支的口红……我能隐约听到他费劲儿回我:“天气冷了,站前没有沙冰,也没有羊肉串儿了。大姐,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忘了……忘了。韩程,趴你身上,一点儿也不冷呢。”我能想到的,就全说出来了。可我从来没敢借着酒劲儿,说我喜欢他。我不知道每次都是什么结局,不过,好像都差不多,就是在他身上那股特别舒服的“洗衣粉”味儿里就睡着了。
有一次我问韩程,说我喝醉有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韩程就特别鄙视地看我一眼,然后冷笑:“你?见不得人的事儿都干了那么多了,还怕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说完,他就掰着手指头,给我一一例举:“你说你要吃,要喝沙冰,嗯,还要开劲舞虐我……哦,昨天你还骂周文飞就是个贱男人!哈哈哈哈,武钰,我最佩服的是,你说你要考上清华北大,你要去北京呢。”
“去北京,做什么?”
“嗯……你能做什么,照现在这情况,你能走基层。”
“去!你!丫!”
“丫头,梦想还是要有的!”他笑呵呵,拍拍我的肩,长出一口气就自顾自干别的去了。
北方的冬季总是干冷,冻得脸扑红。大雪要么久不遇,要么下三天。满天星子还挂天上,可是再没有看的雅趣儿了。那时候我们还远不知道雾霾是啥鬼东西,不知道啥叫最流行,对一切新鲜的都没有概念。
我们只有白日里念书,疯玩儿,夜里就归于安宁。然后莫名其妙的眼泪和莫名其妙的委屈,也是在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是名叫青春期的东西在作祟。心情是会分冬夏的,可那遇上的,还没遇上的,要走的心路,从来不分冬夏。要是分了,冬天又得槽成什么样儿?不敢想。
……
也就是这期中考试以后,我感觉到我和韩程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给我改错题的次数少了,上课总是盯着我看的次数也少了,我们之间一些有的没的闲扯的话题也少了,他和我朋友圈子里的人,接触的也更是少了。
就这点,我试探过韩程,他给我的回答是:明知道是块儿朽木,雕不成就不雕了,该扔就扔。我因为这个哭了,可韩程好像什么都知道,就是故意不告诉我答案。我说,韩程,我要是什么地方让你不开心了,我改,你可千万别不搭理我。
以前你会给我写满书笔记,可现在我问你一道题,你却多一句都不想多说。韩程,你让我知道我错在什么地方,行不行?
他看着我,眼里神色柔和。韩程的目光利起来像匕首,柔起来就是一潭湖水。湖水,我记得我喜欢的作者说:湖水的神秘之处就在于,人能游到河的中央,却始终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游到了湖的中央。这就是湖水的神秘之处。
韩程他,大概就是这样吧。
那天他跟我说:武钰,我就来这儿读一年初三,明年这时候,我就走了。后来我什么都没说,他也什么都没说。我心里难受得要命,似乎明白自己错哪儿了。不过韩程这句话,可倒让我读了很久。一直到高中毕业,踏进大学的那一刻,我还把这句话珍藏着。
初三的我,听到韩程这些话的我,单纯想着或许不该继续着浑浑噩噩,因为那个期中考试,不过只是所有开始的开始。我应该是让韩程失望了吧,也只是……这样了吧?遗憾的,那时我只读到了这些,不曾读到他在其中煞费苦心作下的文章,不曾读到他对我是怎样别有用心。初三的我,很表面,很肤浅,在韩程面前,也很懦弱。
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提着心吊着胆了,开始越想越多。好像我从从前那个大大咧咧疯疯癫癫的武钰,变成了一个心思越来越细腻,越来越矫情的小女生。这些发生的缘由很简单,作为一个像是被老天爷挑中的幸运儿,我害怕失去我的幸运神。
我初三的时光,就在学校里掉光了叶子的杨柳里渐少;在冻霜结冰的操场跑道上渐少;在光洁的升旗台前渐少;在ktv和舞厅里渐少;在棉衣服,口罩手套,抱着暖气片儿如握救命稻草里渐少;在和韩程并肩的课堂上,渐少……
假如,假如这个时候,我再不鼓起勇气做些什么,我会后悔吗?对,我会,我会看不起这个比井底之蛙还可怜的自己。可是,冬天已经来了。2005年小镇的冬天,是我时至今日,过过最冷的一个冬天。
那些话,我想,不适合在这个季节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