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刘管家差人送来一罐扁圆形的铜制汤婆子,报备场主今夜不知几时归来,请夫人现行安寝。
小嫣接过汤媪时,顺便多嘴问了句水芙是如何处置的,刘管家怕惊扰夫人,拉她到一旁说话。
二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压得很低,让人听不真切。
不一会,小嫣便欢快的进屋,将手中捧着暖实的汤婆子放置在被衾之下,搓了搓红彤彤的手,捂在脸上,热切的语气似乎还带着门外的几丝寒气。
“夫人,一切都妥当了。”
“嗯。”
顾二白轻嗯一声,并没有过多的回应,只是继续神情寡淡的坐在方凳上,呆滞的眼神望着窗外已有好一会。
小嫣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虚阖的窗外,除了婆娑的树影,斑驳的月光,还有阵阵扑打进来的风,什么都没有。
本来这里正对着一片小牡丹园,白日景色甚美,可现下已经调了。
“夫人,您在看什么啊?现下天晚了,什么景都没有了。”
“……有。”
半晌,女子嗓音轻轻的叠起,像微风略过了千山万水,带着点疲惫的沙哑味道。
或许是夜色苍凉,衬得人形单薄,小嫣觉得夫人和白日里一点都不一样,连背影都布满了伤绪哀愁。
可怎么会呢?夫人明明大仇已报,又婚期在即,可谓双喜临门,还有何不高兴的呢?
想着,她有些纳闷的走过来,想看看顾二白到底再看什么美景,这么入迷。
可打眼望着小女人的脸,她没有看到迷人的景色,反倒看到夫人脸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
小嫣大惊,一时心慌意乱,连话都忘了说,好久才张口欲言,“夫人,您怎么哭了?”
“……有吗?”
顾二白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有凉阴阴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
她怔怔的望着窗外一颗枝叶凋零、垂垂老矣的杨树,上面还挂着最后几片叶子,无论风怎么吹都舍不得落下来,可那架势永远是摇摇欲坠的,死死的揪着人的心。
欧亨利——《最后一片叶子》告诉我们,人在逆境中要永远抱有希望,可贝尔曼还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去世了。
“自从认识清叔,他就总会弄哭我,也不哄我,现在我想起他都会哭。”
多年后,她再想起他,依然会哭。
她初遇他的时候,有多雀跃,现在就有多颓丧。
小嫣一听她话里提到场主,登时明白了什么意思,夫人还这么年轻,依赖夫君是理所当然的,想着,她捂着嘴打趣,“夫人对场主还真是恩爱,场主现下不过是现在离开一小会而已,以后陪着您的日子长着呢。”
话落,像一根细而长的鱼刺梗在喉间,顾二白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皮子轻垂,胸间隐隐作痛,又有滚烫的泪滑落。
灯光自上打在浓密的睫毛上,铺下一层阴影。
不,不长了。
清叔,你回来陪我吧。
“夫人,您早点歇息吧,都快亥时了,您又折腾一天,怕是累着了。
您要是真想场主,就早早的到榻上做个美美的梦,指不定翌日醒来,正躺在场主怀里呢。”
“好。”
顾二白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像是被她的话打动了。
可她哪有美梦可做。
小嫣走到榻前铺陈被衾,门外的丫鬟们也纷纷鱼贯而入,手中端着盥洗沐帧进来服侍。
亥时末了,烛台上的灯芯被人悄然剪断,门板紧阖的声音传来,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顾二白翻了个身子,沉重的眼皮耷拉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没睡。
耳边,时而有波涛汹涌的呼唤声,时而有冲破天际的凄厉哀嚎,时而有最熟悉的呢喃爱语,最后停留在——
小白,我要娶你了。
榻上之人的小脚紧紧的抵着那冰冷被衾里唯一处发热的源头,它像一颗会跳动的心脏,源源不断的传出热量,榻上的人渐渐的也就不在翻滚了。
这一夜。
醉仙阁楼迎来了双前所未有的贵客,万嘉衣庄传出了桩悼人心扉的灾殃。
……
辰时,乾宜斋。
小嫣推门而入的时候,顾二白正坐在枕榻上,手里拿着面沉甸甸的黄铜镜子。
她想起昨晚自己说的话,又看了眼夫人身边空荡荡的被窝,难免心中有所愧疚,一向叽叽喳喳的,也并为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将花窗的幕帘拉开。
暖暖活泼的阳光顺着花窗就跳跃了进来,照的屋子里一片通透,使人压抑沉闷的心情都明朗了不少。
顾二白的眼睛虚眯了一下,像是受到了强光的刺激,镜子也跟着反射出光芒。
小嫣转身,脸上带着笑容,“夫人,早膳已经备好了,您现下要沐帧更衣吗?”
顾二白摇了摇头,双眸依旧不转睛的盯着镜子。
小嫣悄声走到了她的身后,目光斜视着那面镜子,想看看它有何稀奇之处,只看到镜子里映出一张凄美苍白的面色,眼圈处还隐隐有些淤青。
夫人一定是因为昨夜场主一夜未归,失眠了。
要不要把万嘉传来的消息告诉夫人呢?可是刘管家交代了不许在夫人面前提起,而且会引起夫人追问场主的下落。
这该如何是好?
“夫人,今个玉春堂的下人们在比赛踢毽子,场面可热闹了,夫人要去看看吗?小嫣去年还拔得头筹呢。”
她机灵的转移了话题。
不想,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