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在山谷中打着旋,所过之处,竟连颗枯草都没有。天空笼罩在一片阴霾中,时值正午,却阳光黯淡。大地冻得坚如顽石,似乎是在沉睡,又似乎永远不会苏醒。
山间的河水已经上冻,形如虎踞龙盘,一座大城坐落其畔,正是并州治所晋阳城。城内此刻一片狼藉,烈火静静的燃烧着,与周边苍凉之景映衬在一起,更显得萧瑟。
城外行进着一支队伍,兵将们大多甲杖不齐,个个垂头丧气,只有少数将校吆喝着鼓劲。军队后面跟着一大群百姓,扶老携幼,衣衫褴褛,好多人被冻得四肢僵硬、表情麻木。
不远处的山丘上,一位中年将领按剑而立,满目凄凉、一脸憔悴。此人名叫刘琨,字越石,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官拜司空、并州刺史,假节、都督幽并冀三州诸军事,封广武候。
再多的头衔也掩盖不住当下的颓势,旬月之前,羯胡石勒进犯乐平郡,太守韩据向刘琨求援。刘琨不顾风险冒然出兵,结果中了埋伏,数万大军土崩瓦解,一下陷入了绝境。
现如今师无一旅,困卧孤城,人心惶惶,万般无奈之际刘琨只得收拢残部,逃之夭夭。并州境内现在只剩一个雁门郡,位于最北端,地势险要,成了刘琨唯一的选择。
刘琨还在山上愣神,一位年轻人从身后走来,向他禀报道,“姨夫,留给屠各子的就是一座废城,所有的钱粮兵马都在转移,咱们也该走了吧!”那时匈奴皇族出自屠各部,屠各子是其蔑称。
刘琨回头望向身后,认出了来人,心中泛起了一丝慰藉。此人名叫温峤,字太真,是刘琨的左长史,也是他妻子的外甥,更是他最看重的后生。十年前刘琨就任并州时,年方弱冠的温峤就跟在左右,很快脱颖而出,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肱骨。
刘琨帐下派系林立,胡人一拨、晋人一拨,先来的、后到的,谁看谁都不顺眼。刘琨名望虽高,却不善安抚,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弃他而去的也不少。在纷乱的形势中,温峤却游刃有余,全军上下都对其心悦诚服,借此弥合了不少矛盾。
前些天惨败之后,一时间人心浮动,前左长史李弘竟趁机叛逃石勒。存亡之际,温峤临危受命,一声不吭的接下了重担。靠着往日积攒的人缘,温峤多方奔走,用一番番口舌挽留住人心,避免了彻底崩溃。连日的劳作使温峤一脸倦容,须发杂乱,但他那双眼睛却愈发乌黑坚毅。
“后生可畏呀!”刘琨收起思绪,默默赞道,和善的回问了一句,“你母亲她们怎么安排的?”
温峤恭敬地答道:“请姨夫放心,母亲和姨母等女眷都在一起,已派了一枝精兵护卫。”
“恩,好好,我放心。”刘琨回应道,心中却暗想着:如此英才却随我沉沦,难不成他这一世就要埋没在这了?可如今北方残破,天下大乱,哪还有英雄用武之地呢?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刘琨无奈的晃了晃脑袋,吩咐道,“走吧!再等下去,来的就是羯胡了。”说罢转身下山,温峤陪在身侧,其余众将校紧随其后。
刘琨残存的兵马已不足万人,多是些充数的丁壮,战力十分堪忧。羯胡的残暴妇孺皆知,得知刘琨要走,附近百姓争相跟随,胡人、晋人都有,乱糟糟的跟在后面。
眼见此景,刘琨心生怜悯,向侍卫长龙季猛吩咐道,“你去安排些得力的人手,到百姓那里维持下秩序,以防出现劫掠的情形,注意多帮帮孤老病残。”
龙季猛领命而去,刘琨心中却不能平静,他明白自己力有不逮,帐下兵马都难保全员达到,更别提百姓了。这区区数百里的距离,谁知道多少人将长眠于此?又有多少家庭会支离破碎?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十多年来每况愈下,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刺骨的寒风一浪高过一浪,在山谷中无处躲藏,刀割似得劈头盖脸而来,剐得人透心凉。马上实在待不住,刘琨索性下马牵着走,其他文武也都有样学样,实在体弱的就安排上了牛车。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记忆打刘琨的心底泛起:遥想十年前,匈奴刘渊起兵反叛,攻掠了并州。刘琨临危受命,赴任时却只能东躲西藏,抄小道来晋阳,其中艰险可想而知。惨淡经营十载之后,不料今日再次颠沛,刘琨心中的苦涩不言自明。
伴着呼啸的风声,刘琨心血来潮,运足了气吟唱道,“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此曲名叫《扶风歌》,是当年刘琨赴任途中有感而发创作的,曲风悲壮凄美,一经问世就传遍四海。
“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吟唱至此,触动了刘琨的心事,再也不能自已,竟呜咽起来。强按下心中酸楚,刘琨扭头向温峤问道,“峤儿,如今濒临绝境,下面的路该怎么走呀?!”
温峤闻声看向刘琨,却见他眉头紧锁,满脸忧愁,眼神迷茫而无助。这不是真正的刘琨,在温峤的印象中,他从未慌张过,一直那么镇定自若、温文尔雅。
遥记当年初到晋阳时,刘琨兵不过千,城防残破,杂胡突然来攻,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文武军民皆面如土色,刘琨却泰然自若,登上城楼观望敌情,一时兴起,长啸而歌。
其声呜然清怆,动人心肠,胡贼听到后,哀叹之声不断。刘琨敏锐的察觉到这点,计上心来,当夜又在城楼上弹奏起胡笳,尽是怀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