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长庆的琴音正像他的人,皑如山巅的白雪,皎若云间的明月,那样的曲子和那样的人,都是不该存在于世,不该沾染半分人间烟火的。
可是偏偏。
偏偏。
楚靖溟的脑海里不禁又响起了那让她几欲落泪的调子,她握着杯子的手指有些不自然的颤抖着,散了杯中浮在水面上的散叶。
李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忙放下杯子,抬手稳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道:“小娘子怎么了?”
楚靖溟深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从李佑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神却是迷离的。
李佑的手在空中不易察觉的僵了一僵,他皱眉看了她半晌,还是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甚至还感觉得到自她腕上残留的冰冷。
沉默许久,还是楚靖溟先抬起头,微微避过李佑焦灼的目光,笑道:“李佑,我为你弹支曲子听吧。”言罢,便站起身来唤唐哲修取她的琴来。
不一会儿唐哲修就拿了那琴来,依旧是那张梨花古琴,只是弹琴的和听琴的人,却不一样了。
当琴声从她的指尖缓缓淌出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弹得,竟然就是宇文长庆那日所弹的调子。只是不知道她此时的心境,又和他那时相差几多呢。
楚靖溟弹着弹着,只觉得心跳得极快,然而脑中却是清醒的,清醒的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曲调一转,便成了一首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失去了妻子的丈夫还可以睹物思人,而与他有关的那一切,却是她亲手毁掉的。
后悔么?
她不知道,一直以来,都并不知道。
正在她默然伤神之时,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生生止住了她拨弦的手指。
“小娘子累了,歇一歇吧。”是李佑,他一双极美的眼睛翻滚着浓浓的墨黑,叫人看不出来他心中所想,“我来弹一支曲子给小娘子听吧。”
楚靖溟不由抬眼看他,直直望进他那双眼睛,似乎是头一次,那里面少了笑意与温存,只有漆黑冰冷的苍凉。
她愣了愣,终究还是抽出自己的手,点了点头。
李佑所弹奏的,是一支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他的琴音比之宇文长庆,便少了那么几分仙气,而是多了些红尘气息。这种生生入肺的尘埃气味,却让楚靖溟觉得,眼前这个人,是真真切切存在于这里的。
而不是一次又一次消逝于指尖的苍白剪影。
她刻意不去听那曲子中含有的种种深意,她在宇文长庆死后第一次如此不管不顾的回忆了与他发生的点点滴滴,那些她曾刻意遗忘,却依旧历历在目的片段。
纠纠缠缠,竟也过去了那么久。
终于的终于,当一支曲子落于最后的一根琴弦,楚靖溟在这一刻,颓然的以手覆面,失声恸哭。
李佑站起身来,轻叹一口气,还是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温柔道:“没事了,没事了。”她的眼泪是如此滚烫,刺得他的心生疼生疼,肺腑中之中不断升腾起的感情,连他也叫不出名字。
楚靖溟不知道这天她究竟哭了多久,也忘了她一边哭一边又对李佑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有一只手一直支撑着她,她终究未曾倒下。
桌上的茶早已冰冷,而远处,一个湖蓝色的身影孤单立于雪中,也已不知站了多久。她的肩上落了雪,她也忘记了去抚落。
许久,那个身影终于转身离去,对着已然僵了的手呵了几口气,面上看不出半点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