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与夭折
残冬尚未褪尽,春的步伐已悄然而至。去年冬天的积雪,化作潺潺的流水,在路两旁的小沟中缓慢而欢快地奔跑着。路旁的一株桃树上,有两只活蹦乱跳的喜鹊,在枝桠间穿梭嬉戏,撞得刚刚绽放的花瓣落了一地,新鲜的花瓣铺在湿润的黑土上,分外显眼。
章文伯、周兴国和陶离爬上这座山坡,吁吁地喘着气。此时的太阳正是当空照,明晃晃的,让人感到温暖和惬意。章文伯拦住一个过路的村民,问,老人家,请问去刘小川家怎么走?那个四十多岁的“老人家”不自在地看了一眼章文伯,然后把左手食指指向一丛苍翠的竹子,说,就在那里面。章文伯连声道了谢,又带着他的两个学生朝坡上爬去,自语道,是这里没错了。
走进竹林,里面竟是凉风习习,微冷。竹林尽头,长着几株孤傲脱俗的野花,散发出淡雅的幽香。走出竹林,便是一座典型的“三合院”横在眼前,院中有一株死而复活的老柳树,树影子里躺着一条体型巨大毛色纯灰的藏狗,这条狗果然老迈听力衰退,连三个人的脚步也无法打搅它。
在这个村落里,木料房子已渐成了稀世之宝,章文伯好奇的打量着这栋颇经历了些历史风雨的老房子,然后带头向一扇敞开的门走去。三个人停在门口,看见了房里的一切。房间里的东西很少,却摆放得井然有序。左边靠墙是一个碗橱并立着一口水缸;正前方是一方小方桌,上面搁着电饭煲和一副旧棋;右边竖着连墙的是一座土灶,灶上挤满了锅碗盆碟;灶后挂着一排闪闪发亮的刀具;灶前,坐着一个少年,他正是章文伯要找的人,此刻他穿着一件发黄的旧棉袄,面子显然用针缝过,而且技艺不精,弄得皱巴巴的。他的肩上布满了白色的草木灰,使他几乎与背景中的灶融为一色,手中却捧着一本脱了扉页的书,正在潜心探索。
周兴国把嘴凑近少年耳朵,大声喊,刘小川,好久——不见——哇!
刘小川似从梦中惊醒,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惊奇地问道,章老师,兴国,还有陶离,你们怎么来了?不是在上课吗?说毕,他就放下手中的书,去给客人倒茶水。
周兴国打着呵呵说,看来许久没去学校,连今天星期几都不在心了。既然如此,老班长今天在此庄严宣告,你——他接过茶水,呷了一口,你刘小川又是“金三角”的一员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又可以读书了?刘小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章文伯为刘小川掸去双肩上的木灰,用慈祥的眼神望着他说,是的,小川,你是民族一中高中这一届加强班录取名单上的第一人,只要你愿意去,民族一中将免收一切费用,并且给你棉被等一套齐全的生活物资,每个月还有200元伙食补贴。还有每月的国家助学金以现金方式发放给你,你不仅不花钱还可以赚钱。怎么样,这诱惑够不够大?
刘小川听着,眼睛先是明亮的,随后又暗了下去,他说,算了,我不读了。
这时候,陶离发言了,他说,小川,我是最了解你的了,我知道你热爱学习并且素有大志,只是因为家庭变故才不得不辍学。谁都可能弃学,但你不可能,看到你抱书埋头苦研的情景,我便知道我们没有白来。可你说‘不读了’却让我感到讶异——如今是否还有什么困难?
刘小川没有回答,他能说什么呢,陶离说的句句在理,可他的确也有难言之隐,于是双方一阵沉默。
终于,里屋里传来了一声咳嗽,似平地里起一声惊雷,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去,接着,刘小川的爷爷刘鸿志摸索了出来。他说,小川的老师、班长还有同学,你们好,你们与小川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小川是个好孩子,苍天不会为难好人的,你们放心地带他去吧,老朽早该作古了!
这时,刘小梅也放下作业,从另一间屋子跑出来,对刘小川说,哥,你放心去吧,学校离这近,我每天早上会煮好饭再去学校的,放学后我会早点回家的,只要有米我就不会让爷爷饿着!
刘小川望着爷爷那虽年迈却不屈挺立的脊梁,望着妹妹那澄澈的充满鼓励的眼神,握紧双拳,一道暖流盈满胸腔。有这样懂得成全的亲人,他还顾虑什么呢。重操旧业,再续辉煌,方是人间正道。
刘小川又回到了熟悉的民族一中,回到了久违的校园,回到了日夜思念的食堂,还有那温馨、快乐的宿舍。只是物还在,人走了。操场上青草依旧,却已是一个四季轮回。敬爱的章老师仍在初中部任职,可刘小川已瞬间变成一个高中生。在这个号称民族精英的班级里,还有几个老同学?兴国,陶离,再无他人。他们去哪儿了?啥时回来呢?还能见面吗?见物伤怀,半年前的光景依然如碗底的豌豆粒粒(历历)在目,无边的空虚像乌云一样紧紧笼住刘小川的心。
晚上,躺在党给予的温暖的被窝里,刘小川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想,爷爷和妹妹还好?会不会挨饿?他们会记得喂猪吧?听说村长又领来了贫困补助金?……最后,他想到了最重要的一条:这一切帮助都源于党,那个伟大的看似虚渺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党啊,要我如何报答?
感恩之念虽常在心中,但刘小川恐怕已经确实难以回报了。本以为他从此东山再起,能够走向复兴,再创辉煌,却发现他已江郎才尽,或者说泯然众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