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乍起滚滚闷雷,生生盖过了骤然间肆乱在殿园中的惊叫和嘶吼。
风涟一个不留神,那女孩已被突然陷入狂怒状态的麒麟撞出了数丈远,曳影脸色煞白,惊得在原地也忘了动。那麒麟又是一个跃身飞扑了上去,狠狠踩住了女孩,在低沉的吼叫中,它猛然张开血盆大口……
天地忽然陷入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
风涟身子一震,想往前走两步时,眼前又倏地明亮起来。
殿堂灰暗,最后一丝烛火也在殿外风雨的摧折下轻曳了几瞬,骤然而熄。巫马炎跪坐在地,怀中抱着女孩冰冷的身体,他前面的人沉沉叹息:“炎弟,事已至此,我全族上下愿倾尽一切……”
“我不想听这些。”巫马炎忽然抬起眼睛,猩红深处,刻满了蚀骨的恨意,“我说过,我只要那小子的命!”
“何至于此?”佐天左面色怆然,“月麒麟已被猎杀,小影是无心的,他也极是后悔。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何苦为难于他?”
巫马炎抱着女儿慢慢起身,殿外微光映着他眼下的两道深痕,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过后,那深痕再次印上了水迹,“若不是他带了那头畜生来,阿音岂会……这么白白送命……”
他将女孩轻轻放下,转身便朝殿外冲去!佐天左大震,身影极速掠往前方,巫马炎伸手去击他,他衣袖挥扬间力息骤起,硬是将巫马炎震了回去。
巫马炎摔在地上,一道鲜血自嘴角涌出。佐天左顿时更是愧疚,不知如何是好,嘴上却坚定地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我的孩子。”
阴云遍天,暗影仿佛漫涨的潮水一般涌上来,覆满了大殿四角,佐天左转了身,步履沉重地踏出了殿堂。
巫马炎咳了好一会儿血,方才稳定下来。死寂中,他忽然大笑起来,状若疯狂,更多的水痕溢在他狼狈的面容上,似疯魔了般。那笑声逐渐变作了吼声,雷电轰鸣得愈发厉害,直至最后,已分不清那究竟是吼声还是嘶哑的哭声。
风涟心上像压了块巨石般透不过气,伤神时,并未注意到周围空气隐隐波动了起来。
待再度转眼望过去时,巫马炎和那女孩已不在原地。风涟一震,忙转回了身,竟见巫马炎正冷冷瞧着她,眼底有锋利光泽:“公主可看够了?”
他的衣着方才不甚相同,脸上也未有泪迹。风涟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也强行入了梦境。
她眉梢微动:“这就是你的原因?”
巫马炎眸中透了丝丝不易察觉的凄怆,面上却仍刚硬沉戾:“是。”
“你要的,只是曳影死?”
“是。”
风涟拧起的眉间尽是沉痛之色。
心中的猜测此刻得到确认,她却丝毫未觉轻松。
他布下陷阱费心害她,术师刺杀,鬼阎袭击,每每闹得天翻地覆,看似要置她于死地,然而每回动荡后倒下的却都是曳影。所以打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她,而是曳影……
这些年来,他大概费了不少功夫要除掉曳影,只苦于曳影身边防卫严密,又有上落监守,一直都没能下手。这次她的倒来,却是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
他施下了一层雾障,误导了所有人都以为有人蓄意对她不利,打着这个幌子,他终于对曳影下了毒手。
这城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想过害她。
“若小影真有不测,你也得去陪葬。”
风涟喉间似有烈火在烧,道出的言语中也是不可抑制的沉怒。
巫马炎骤然纵声而笑,有几分癫狂之意:“我偏要他也尝一尝丧了儿女的滋味!陪葬也好,玉石俱焚也好。”他的眼角忽然透出了晶莹,昏暗中,那点晶莹格外明亮,几乎刺疼了风涟的眼。
他大笑着,那一点晶莹渐渐化为了一行,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滑下。
他活着的意义,早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暮时,在看见女儿苍白冰冷的面容时,就在雷电中碎成了粉尘灰烬,飘散无踪。
巫马氏起初只是帝国微不足道的一族,他不得不撑起整个皇族,尽管受尽了压力屈辱,暗箭明枪。在最痛苦难熬的那段时期,他不止一次想过以死了结。
然而妻子的温存陪伴,女儿的清澈笑容,却让他想再多留一会儿,再多留一会儿……渐渐地,他已经多留了很久。
后来,他遇到了佐天左。那豪气英朗的男子,那慈悲仁善的男子,那自称是他兄弟、是他大哥的男子,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佐天左向他伸出了手。他助他逐渐壮大了巫马氏的势力,稳固了巫马氏的地位,让他脱离了那片茫茫苦海。
他一生只求安定,无心权名,他感激佐天左,感激他给了他一份安定。
日子长了,佐天氏的锋芒也愈来愈大,后竟势如破竹般直取四族之首位。佐天左的名字出现的地方,永远是他无法盖过的光芒。不知何时起,他在他的身边永远是一块用来衬托他的幕布,永远只能活在佐天左的光芒下黯然失彩。
他以为他不会在意这些。几年来,他都不争不抢,只安心地和妻女一起生活。
他自小孤寒落魄,因资质不佳被父亲遗弃,帝世炎凉中受惯了冰冷人情。父亲死后,几个兄弟姐妹也成为了各族纷争的牺牲品,只余下他一人,后才被接回族中。直至如今,他也是声名不小的一族之长。但他一直知道,自己从不是一块好料子,王臣族长的头衔压得他几乎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