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玄飘带着脸色苍白的泉出现在临时布置的病房门前,看到屈膝瘫坐在门边、望向长廊外夜空的水麟。
“先回去睡。”玄飘走过来,朝水麟伸出一只手。
水麟无力地笑了笑,这么一笑让玄飘和泉瞬间愣住,但水麟只是拍开玄飘的手,“我不是怕,我只是在想。”
“什么?”玄飘问。
“他说他会活着回来,那就是活着回来。”水麟淡淡地说,“可是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不怎么样吧,我们在这里处理好苍草跟怜湖,然后让残戈专心养伤,等战事消缓我们就可以离开了。”玄飘说。
“那我咧?”泉情不自禁开口问道,引得水麟仰头看他。
湛蓝的双眼划过对方苍白的脸庞、几无血色的嘴,水麟叹气,“等你成年看你想去哪,就当是同族之间的照顾。”
把泉挽留下来,只是一个冲动。
彷佛看见过去的自己身处转换性别的煎熬,水麟不确定泉是否知道自己之后的性别,但那时的自己,却每日每夜都在痛苦。
让玄飘把泉送去休息后,水麟缓缓闭上眼。
他在等,等残戈醒来,告诉自己其实可以不要管怜湖、不要管任沙,他们好好过他们的生活就好……
他累了,他好希望早点看见残戈,听他的声音也好、看他的样子也好……
※
“我看你拿我当枕头的事愈做愈习惯了。”
“我也只能在你这休息了,忍耐一下。”
水麟猛然睁开双眼,眼前一片灿亮,窗外洒落灿烂阳光,他躺在一张棉布铺好的床上,未换衣物、身染尘埃。
他立刻坐起来,不管室内陈设如何直接推门冲出去,逮着守在门边的仆从就问,“现在什么时候?我为什么在里面?”
“是莫芸大人和不明阎大人带您来这休息──”
“带我去残戈那里。”水麟语速甚快,随即耳边响起脚步声,他和被抓着的仆从同时转头,就见玄飘带着一脸疲惫迎面走来。
玄飘的黑眸凝着一点冰滴,眼角瞥到水麟后便停了下来,抬手揉动微微扭曲的眉宇。
“我先告诉你好消息,他活着,医生救回他了。”玄飘沉声说道。
水麟颔首,松开旁边的仆从。
“坏消息是他断了左手,左眼球全毁,确定左眼失明。”玄飘抬眼一字一句说着,水麟愣在当场,然后玄飘疲倦却不显狼狈的俊朗脸庞慢慢浮现出苦笑,那份苦淡淡的,看久了却有他已经掉泪的感觉,“别这样,你会让我说不下去。”
水麟深吸一口气,缓下激动的情绪,“好,你继续说。”
“他忘了我们,包括你。”
水麟跌跌撞撞冲进用洁白绸缎布置好的病房,那张木床上的男人在水麟开门之际便转过来,他的头被层层纱布包起,左眼处被布紧紧缠着,米色开襟短袖衫衣下,左手处的位置空荡荡。
那只锐利如狼似鹰的黄色眼瞳盯着水麟,后者轻喘着气走到黑发男子面前,湛蓝澄澈的眼无惧回望。
“你──”黑发男子倏然开口,随即被水麟抬手制止。
胸口胀裂的痛让水麟很难正常呼吸,他勉强喘出一口气,尽全力将颤抖的声音咽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你,还有哪里,会痛?”
黑发男子皱起眉,“你喘成这样跑过来,就只为了问这个问题?”
“回答我。”
“痛是还好……反正再痛就这样了。”黑发男子甩头,“你先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吧。”
叫什么名字。
水麟瞬间失去站立的力量,框啷一声,他直接撞上病床,整个人瘫倒在地面,吓得床上的黑发男子伸出右手赶紧要扶。
“欸!喂,你没事吧?”黑发男子语气急促地说,大手直接抓住水麟的手腕,“不要这样,我知道我把东西全忘了很不道德,我会记起来的好吗?不要这么激动,我一定会再记起来的!还好吗?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他忘了,全忘了。
名字、回忆、爱与自信,全都没了。
泪腺猛然被狠狠抽动,疼痛自心脏蔓延开来,晶莹的泪水瞬间积累攀爬上眼眶,无数颗泪珠争先恐后坠楼,水麟抿唇压抑住哽咽声。黑发男子的手上抬,温暖指尖轻触泪珠时,他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