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说他信任?
她愣住,低头不语,心中陡生愧意。可即便如此,她的心底,还是十分气他、怨他、恨他的。她的手指不自然地摆弄起襟前的缎带。
完颜希尹看着她的小动作,心下会意,一笑而过。
“我与师弟虽然是各事其主,但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慎其行、修其身、在其职、谋其政,安其民的约定从未曾改变。昔日我们曾有言相约,来日若逢明主,得展抱负,碌碌于朝堂之上,谨需各自施展平生所学,在智计谋略上一较长短,绝不可顾念手足之情。”
原来如此。
回想起洛阳上元盛宴至今日的种种,毓儿顿时幡然大悟。
与冷玉书的智计角逐,从来都是殚精竭虑的比拼;而这其中的乐趣,也只有完颜希尹和他的师弟冷玉书能够了解。这也许早已经成为他们两人之间长久以来的一种默契。
曾经的那份从无猜忌,通宵畅谈,夜夜抵足,大被同眠的深厚手足情谊,历经种种人事的扭转,竟依然能随时光辗转存留至今日,其情谊笃厚实属罕有。也许他们的手足之情早已超乎生死,他们的互知互信,也早已超越了一切谋术争讦。他们都是响当当的热血男儿,乱世中别具胸襟的人杰豪雄,铮铮铁骨,注定了要各自投身天下时势之中一展抱负。
毓儿的神色,渐渐安定下来,她的手指,也忽然停住。
“好一个聪明绝顶的冷玉书!好一个智计超群的完颜希尹!好一个手足情深,同窗高义!”她语出清冷。
她为他们的情谊所折服,但言语之中却带着无情的嘲讽。“你们一个,是韬光养晦,潜伏在洛阳多年的北宋皇家第一密探;另一个,是堂堂金国第一聪明人,位高权重的宰相大人!我耶律鞑塔,何其幸也!”
“哈哈……哈哈哈……你说你信我。”毓儿忽然轻声冷笑了起来。“宰相大人难道就不觉得,告诉一个正是拜你二人所赐,沦为阶下之囚的大金女奴这些,未免有些荒唐可笑么?”
“还是说——”她抬起头,凌然直视他:“你告诉我这些,又是要计算着什么?!”
完颜希尹停住。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却状似不经意地,伸手拿起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串穿着绿松石和各色玉石的珠链。很显然,他曾见过它的主人戴着它。
马车的空间有限,毓儿心生局促,又逃不脱,只能任他拉起那珠链。
“我从未曾视你为奴。”他轻轻抚弄着那珠链,轻轻说出这句。
“你也许是没那么想,可你已经做了!”她轻轻地摇着头。“我已不敢,也不能,再去相信什么。”
他凭什么以为,她耶律鞑塔会在此时此地为他二人的手足之情高唱赞歌?!亡了她的国家,把她的族人推进水热身火热中去的,恰恰就是这两个聪明人!
“想听听我此刻的真实感受么?”毓儿看着他。
完颜希尹静静地听着,并未打断她。
“你们是很聪明。可难道就因为你们是聪明人,位高权重,所以我们就该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从洛阳一路到阿城,我看到太多太多。仅仅因为你们是聪明人,位高权重,辽国的百姓,北宋的百姓,甚至金国的百姓,万千黎民,就都该被你们决定生死?!这万里山河,原本盛纳着万千黎民本就多艰的生,可在你们的手里,却只不过是一张任你们随意驰骋进退的棋盘!你们只要随意进一步,边疆就刀兵四起,血流成河!你们凭什么随意操弄着天下,随意操弄着百姓万民的生与死?!在我的眼里,你们和那些冷血无情的刽子手没什么两样!”毓儿大声斥责着完颜希尹,斥责着这位金国宰相;当然还有冷玉书,虽然此时此刻,他并不在眼前。
“凭什么?”完颜希尹摸了摸鼻尖,轻声重复着。面对眼前女子的厉声斥骂,他并不以为意,反而嘴角轻扬一丝笑意。“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他如此出言不逊。比起两日前她要杀他时的凶狠模样来,现在的她无疑更像一只面对危险时只能空伸着爪子挥舞的小猫,要温驯得多了。
忽然,他话锋一转。“难道你就从不曾好奇,你的母亲耶律阿九里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的母亲,耶律阿九里?毓儿顿时惊呆在原地。
“还有你的伯父,昭怀太子耶律浚?”
“今日的布局者,又岂止我和冷三少二人!唐括皇后,北宋天子,前辽天祚帝耶律延禧都在其中,甚至就连你的母亲和伯父耶律浚,都不例外!也许,从今以后,你该擦亮眼睛,好好地看清楚,当年究竟是谁,设下并开始了这盘棋局了!”
“这就是权术。”他道。“令你、我、乃至整个天下,都奈之莫何的权术。”
毓儿惊骇不已,再也说不出话来。
马车缓缓停下,宰相府到了。
她的神情无所适从,眼前的人一眼便已知她心之所忧。
马车已停稳,他并未动,却沉声对她又道:
“北宋天子在没有找到玉美人的财富之前,你妹妹小蝶定会平安无事。相形之下,你这招险棋,此时此刻比起你的妹妹处境要凶险的多。冷三少早已有舍一子即保全局的打算。你们两者之中无论谁能先一步计成,你都是那颗弃子。一旦北宋天子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远在塞外的你对北宋便再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