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河东二百四十里以外的崎岖山道上,一个人正背着一个蓝格包裹慢慢走着。这个人大约四十岁,身材矮小,甚至还有些佝偻,皮肤黝黑而粗糙。他的头上扎着一圈蒿草蓬——这是上党老百姓外出时的爱戴的
东西,几乎不费什么钱,既能遮阳,又可避雨——腰间挂着一个盛水的木葫芦,随着晃动发出咣咣的水声。他的粗布衣衫上满是尘土与补丁,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有些单薄。
他拄着防狼用的尖木棍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这时候,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车轮碾地的隆隆声,很快一辆运货用的平板双马车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掀起阵阵尘土。
他冲车子挥了挥手,车夫拉紧缰绳将马勒住,然后转过头来对着那人喊道:“喂,有什么事吗?”他走到车子旁边有些拘谨地说:“这位兄台,能不能捎我一段路呢?”
“没问题。”车夫豪爽地拍了拍胸脯,“你要去哪里?”
“
给我送到平阳吧,谢谢了。”这个人的河北很重,听起来像是魏郡那边过来的。
“成,我正要去安邑送煤炭,正好路过平阳。”车夫说完翘起大拇指朝车后晃了晃,挪了挪屁股,伸出手把这个人拽上车,然后一甩鞭子,两匹马拉着大车继续朝前跑去。
无论哪一个时代,运货的车夫都是最为健谈的,这个车夫也不例外。甫一开车,他就喋喋不休地聊了起来。
“我叫李业兴,是河北人。不过这副身板经常被人说成是河东人,哈哈。不过河东我没去过,不知道跟我们上党比怎么样。哎,对了,你叫什么?”
“哦,我姓冯,叫冯世。”路人回答得很拘谨,可能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疲劳所致。
“看你这身样子,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我是从幽州那边过来的。”
车夫听到这个地名,瞪圆了眼睛看了看他,半天才叹了口气,用一种怜悯的口气说道:“看出来了,你是个落商户吧。”
“能拣了条命回来,已经不错了。”冯世苦笑着回答。
河东一直就是魏国控制的区域。虽然蜀、魏两国处于政治上的交战状态,可民间的贸易在政府的默许下一直没有停止。相比起黄河沿岸战火连连,太原,上党一线的太行山区;不光是富贾,连一些贫民都会经常带小宗货物偷
入魏国境内贩卖。但后一种情况既不会给官方带来丰厚的利润,还容易滋生治安与外交问题,因此一直处于被打击之列。经常有小商贩被没收全部货物,被迫一文不名地回乡,这样的人被称为“落商户”。
这个叫冯世的人从幽州回来,显然就是一名落商户。
“乱世,做什么都不容易呐。”李业兴随手从车边扯下一根稻草含到嘴里.
“是啊……”冯世把身上的包裹紧了紧,隐藏在蒿草蓬阴影下的表情看不清楚。
车子到达平阳是在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官道在平阳城城东十里处被一处险峻的关隘截断,每一个过往的人都必须要在这个关口查验才能进入河东地区。这会儿已经快要关门了,急于下岗的士兵对这么晚还出现的两个人没
什么好气。
“你们这辆车,停下检查。”
守关士兵将长枪横过来架在关口两侧的木角上,对着冯世与李业兴喝道。李业兴忙不迭地把马车停下来,将车闸拉住,从怀里掏出本乡乡佐颁发的名刺符交给士兵,这一小块帛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大致相貌、籍贯、户口种类
以及乡里的印鉴。士兵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破绽,抬起头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冯世。
“你们是一起的吗?”
“不是,他是半路搭我车去平阳的人,我们也是今天才认识。”李业兴好心地没提冯世是落商户的事,怕会给他带来麻烦。
士兵听了李业兴的话,走到冯世面前,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大声喝道:“喂,你的名刺。”
冯世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刺递给士兵,名刺表明他来自魏郡。士兵疑惑地问道:“你是魏郡人,为什么要来河东?”冯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个落商户,现在身家全赔进去了,我只好去投奔我在河东的兄弟。”
士兵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他,让他站好双手伸开,然后开始搜身。冯世的包裹里只是些旧衣物、干粮、一顶风帐和一把柴刀。士兵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上,除了几个虱子什么也没找到;心有未甘的士兵拿起他腰间的葫芦打开盖
子晃了晃,一股水声传来。
这时候从关内走来两名士兵,他们冲这里喊道:“二子,你干嘛呢?赶紧下岗咱们喝酒去了,今天老张他家里捎来了两坛好酒。”
“好咧好咧。”那士兵悻悻站起身来,把名刺交还给冯世,将长枪竖起来,催促他们二人快快过去。两个人千恩万谢,赶着车通过了关卡。在他们的身后,沉重漆黑的两扇关门“轰”地一声关上了。
又走出去五里路光景,马车来到一个三岔路口。李业兴将马车停住,对冯世说:“兄弟,我就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我连夜朝南走回安邑了,你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冯世回答。
李业兴呼哨一声,驾着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冯世目送他身影完全消失以后,忽然挺直了背,恢复成一个正常体形的人。他迅速跑到路旁的一片树丛里蹲下,打开包裹将里面的柴刀取出来,卸掉刀柄,里面暗藏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