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无论在家、乘车、还是餐会,均跪坐地板上。心理上的差距不是很大,社会治理也还在求索中。
天子、诸侯也不过台阶高,距离远。殷纣王筑高台是为藏钱,而周姬延则是为躲债。
王公贵族,一样可以废为平民。士原来是最低等贵族,现在也平民化了。私学对知识的散播,也使得文字不再高贵神秘,民众也能参与思辨。当然,民众仅限于平民,奴隶依然不是人。
如同无盐邑的罐子等级制,是祖先传下来公认的家族管理法。罐子本身并不重要,但是易碎,打破就什么都没有了。因此摔罐除族也需得到族人认可,不然哪天就会降临自己头上。良善是公认理由,也是维系无盐邑一方和平之道,不惟靠山村才是。
不良不善,才会打破别人家的罐子。
罐子颜色也一样,代表内在属性贵贱。秦人举国尚黑被列国嘲笑为蛮荒之地不懂王化,而他们已明白石头从高处滚落下来的势。真正使人显贵的,还是权势。
无论祖上曾有多荣光,范氏现在也是平民。借来的贵族头衔,终究顶不踏实。
除非,靠山端木也能出一位士大夫。无盐邑现状却肯定不可能。
靠山门客中也有士人,不能谋官职,就谋饭食。
食人之饭忠人之事。靠山家主就算要篡卫国宗主的权,夺宗主的爵,门客也要绞尽脑汁出谋献策,何况区区一滴端木血。此所谓大王待我如国士,我必以国报效之。
一次性投靠不背叛,就是气节。如果背叛,也只会是主家过失,不良不善。
所以,靠山家主、主母自是以上宾相待,稍微拉开一定距离以示主宾,并无衣食父母的姿态。
伊希现在也自认是食客。今日靠山端木用何礼待她,她必用何礼还之。记忆中,九女从没靠这么近见过主母。她平视过去,暗中不由一声喝彩。
主母才是真绝色。素锦玉钗,不施粉黛,依然娇媚。如凤居雉群,身左一众光鲜亮丽的年轻妇人,包括一众妾侍,都被她比了下去,成了俗物。望向伊希的美目,带有几分审视和思忆。
这是想她爹了?伊希暗忖。难怪端木莲百依百顺,言必称郦姬而非郦氏。
郦姬是其在端木主家时的旧称,姬是美妇人。实际年龄也就四十多不到五十岁,若非生有几个儿子,谁也看不出她年龄来。作为主母,刚才她和家主都没有参与大屋论坛,毕竟不是正式祭祖。
家主端木莲一脸虬髯,长相也颇英武,肤色偏黑却喜着白衣,更为显黑。他坐在郦氏右边,也是男性一方首位。虽说此时有男女大防,但那是对外人。食客们同在一个锅里搅饭,也算半个家里人。
起先见伊希过来,端木莲便目露嫌恶,头偏向了一边,仿佛对这个孙女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抬手招过一名妾侍,且斟且饮酒。如此明摆的态度,男人那边见了自是心中有数,相顾举杯,不去碰家主霉头。
男人们如此,妇人们更是,迅速瞟过来一眼之后,多半也采取漠视。在此之前,有的甚至连伊希哪一房、排行几都不清楚。伊希同样也不知她们谁是谁,如何称呼。九女的记忆中,祖母是首次召见。
实在是太小渣渣了。若非触了网,犯了事,祖母也不会想起她。祖父也无须想起,家务事归郦氏管。
郦氏也没急于问伊希,还在思索中。不管怎么说,端木孟良是她第一个儿子。她不会不知道九女是谁所出,而是在想用什么态度合适,毕竟九女年龄也摆在那儿。甚至端木莲也一样。
要不是端木莲的态度,伊希还真不敢确定,端木莲并不是个隐藏得住心思的人。
也难怪靠山村人风向明确,“是非”一致。
见主母寻人问话,堂中没人再大声讲话。隔得远了,才敢窃窃私语。
也有人同情九女。“不过稚子尔,能明几样事,辩出几句理来?”“是啊,这又何必。战乱之时,大公子这一”“慎言!莫误我等,一同被逐之。”“是是是,来饮酒、饮酒。”“你且来猜看,管家此次春祭能否再夺文武魁首,保住里正之职?”“嗤,若非他有外援”
战乱之时,如无盐邑这样安稳所在已不多,谁也不想被驱逐。
南风吹进了堂中,裹带着食物香气和松木柴火香氛,打着旋在每个人身上掀过冷热交替的熏浪。午后阳光斜斜地投在伊希身上,把她的影子印在漆黑的大镬外壁,浑然一体,仿佛长出了一只怪脚。
镬是无足的。没有足,自然也不会跑。
“知错否?”郦氏收起思忆的眼神,慵懒地问道,声音薄带醉意。是啊,她醉了。
在她面前的矮长几上,金樽玉壶,酒浆果脯,鸡鸭鱼肉,十分丰盛。泡菜也是大白菘,不是小黑韭。罐子不罐子的,主母无所谓有无,全部都可以是她的。桌上美食,也不单只供她一人享用。高兴了时,命人扯下某个部位作为赏赐,甚至连盆端走。
“知错!”伊希回答得无比干脆。如果上位者愿意,死罪都可免,甚至这类事都不可能发生。
她没端木孟良那么傻,辩解有用,还会被逼离家出走。寄望于亲情没错,错在他不是唯一,却自以为是唯一。郦氏还有两个亲生儿子,没必要为了他和丈夫杠上。
真正的美人也爱惜羽毛,不会做糟糠、悍妇。
“”郦氏一时失语,原本准备的训词似乎用不上了。稍后,“知错便汝欲何为?”言出,仿佛酒也